过不几日,便是小年。楼里上下都一派过年的喜气洋洋,唯独苏枚有些格格不入。兰祈留意到这点,却也百思不得其解,正想着是否哪天招自家这个徒儿过来叙叙话,苏枚却自己登门求见来了。
秦依很没好脸色地把苏枚叫到书房,便离开了。兰祈正好在写字,临的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苏枚乖巧地站在一边,垂手敛息不去打搅。
提笔收工,兰祈瞥了眼最近越来越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徒弟,冷笑道:“苏公子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师父。”苏枚苦笑,上前大礼参下,跪地说明来意。
他说完之后,一时不闻兰祈开口,直到“啪”一声轻响,一滴墨汁自毫间滚落,砸在洁白的白鹿纸上,瞬间飞溅开,生生毁了一副好字。兰祈有些心烦意乱地把笔一丢,将纸团成一团。“你是说,你想下山?”
“是。”
“为什么这么突然?”
“师父,弟子自觉阅历太浅,所以想去江湖上走一走,看一看。”苏枚垂首,恭敬答道。
“是觉得为师,或这十二楼太束缚你了么?”兰祈忽然想起前两天秦依曾经说过的话来,不由便问了出来。
“当然不是,师父。弟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苏枚情急辩道,“弟子只是觉得……弟子太没用了,这样下去只会拖累师父和十二楼。”
冠冕堂皇的理由,兰祈一时也没别的说辞好反对。他沉默了一下,继续问道:“那准备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吧……”苏枚的语调不自觉暗淡了下去。
兰祈蹙眉:“年也不过?”
冬日昼短,此时已近黄昏,天地一片昏茫。兰祈书房之中并无人掌灯,一时间四壁暝色,郁郁囿来。只余西向一扇窗下微茫的日光,和那半逆着光的少年。看不清眉眼,那在阴影中模糊的挺拔身姿,单薄却执拗,让人感受到一种孤单到甚至有些茫然的倔强,和坚持。这是自己的徒弟?兰祈刹那间有些陌生。
苏枚也在抬头望,落日昏影之中,兰祈那身白袍于茫茫之中突显,有些刺目。就是这样的身影,从十余年前第一次相见开始,就洒然无忌地占据了自己的全副心神、梦境和生命。一举手一投足,一扬眉一傲笑,一叩剑一举杯,一声责备一声赞叹,一份无奈一缕微笑……如今,要拜别了。掌心传来持续的刺痛,不用看,苏枚也知道此际又是一片血肉模糊。可是这般痛又算什么呢?
少年俯下身,勉力维持正常的语调,拜道:“弟子不孝,还请师父宽宥。”对于不过年就离家,苏枚找不出任何借口,只能算作自己的一场任性。
太阳终于落了下去,彻底暗了下来,浓浓的黑暗隔开了师徒二人,彼此可闻不可见。兰祈沉默良久,方叹气道:“地上寒凉,你起来吧。”顿了一顿,续道:“为师答应你了。”
“……谢师父。”苏枚恭恭敬敬叩了首,方才慢慢站了起来。
此时屋外环佩声响,秦依持灯敲门而入。“你们师徒俩还没说完话么?该吃饭了。”
“那弟子便先告辞了。”苏枚向秦依匆匆一揖。
“站住。”兰祈一声淡喝,看着自己徒弟的举动应声顿住,方冷哼道:“都要离家了,连顿饭也不肯一起吃了么?那你去了也不用再回来了。”
少年无奈,乖乖转身应诺。
次日,天气颇好,苏枚于十二楼大门外拜别众人,独自牵马离去。待行至第一个折道处,他忍不住驻足回头望去,但见天宇茫茫,十二楼赫赫,方才辞行处却再无半分人影,不由摇头自嘲一笑,挽着马缰涉雪下山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下山,却从来没有过如此苍凉迷惘的心境。一时间只觉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去,无处可栖身。想了想,索性信马游缰,让马儿自己做决定。偶尔路上遇着人,攀谈一番,若有什么有趣的去处,便不远千里万里也要赶过去见识见识。苏枚知道,自己不是来闯荡江湖的,而是随波逐流来的。
就这样,苏枚漫无目的地浪迹天涯。只是每到一处城镇,他都会凭着自己十二楼中弟子的玉佩前去十二楼名下商铺通报自己落脚之处,以及下一站可能的去处。或许是因为还有牵挂,所以他不敢销声匿迹。他知道这样做最终自己的行踪会被兰未掌握到手里,但兰未却不会轻易告诉自己的师父。这样很好,他想道,正合吾意。
却说十二楼中,兰祈自苏枚辞别那日被秦依软硬兼施地磨回楼中之后,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如常起居,如常处理楼中事务,可就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隐隐透着说不清到道不明的不得劲。秦依早已接手了苏枚负责的一应事务,并不比苏枚逊色多少,可兰祈就是觉着别扭。
又过得数日,兰祈渐渐找出了症结所在——在他至今为止的生命里,泰半时间都有个黑发孩童——后来长成了少年——随侍左右,鞍前马后。然后他突然辞去,硬生生从兰祈的时光里剜出一个洞来,空空落落,再怎么填补都无效。就好像一副丹青妙笔,有人撕去一半再持笔填补上,就算是大家手笔,也再难恢复旧日神韵。
苏枚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在时,殊无特色却浑然天成,他不在时,那便成了缺憾。
看到案上的白玉瓶,兰祈会想起苏枚捧着红梅枝笑吟吟站在面前邀自己去赏梅——如兰祈爱兰一般,苏枚独爱梅花,更爱那灼灼如桃的红梅。他院中那棵红梅树,还是当年自己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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