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枚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在时,殊无特色却浑然天成,他不在时,那便成了缺憾。
看到案上的白玉瓶,兰祈会想起苏枚捧着红梅枝笑吟吟站在面前邀自己去赏梅——如兰祈爱兰一般,苏枚独爱梅花,更爱那灼灼如桃的红梅。他院中那棵红梅树,还是当年自己带着他种下的呢,一晃至今十年了。
铺开宣纸准备写字或作画,兰祈会想起苏枚总是充作临时书童站在一边磨墨,闲暇之余偶尔聊几句海阔天空,或者索性调笑一番,看着小小少年涨红了脸,却也颇有趣味。而如今研墨之人虽换了秦依红袖添香,可相敬如宾之下却也少了几分无忌无拘的轻松。
他会想起苏枚一袭青衫,剑光凛凛,那剑名为“镜水”,还是他亲自挑选,亲自起名,亲自题下,然后亲自守着楼里兵器铺的师傅一点点将其打造成型,淬火锻砺。当年须他手把手教习剑法的孩子,如今也已是少侠中声名鹊起者了。
他会想起苏枚埋首案牍之中,分心二用,左手拨打算盘右手笔走龙蛇,飞快地将楼中账目核对完毕。他惯常写的是柳体,但兰祈知道他一笔瘦金体亦有七八分火候,若是仿写自己的笔迹,几可乱真,只怕除了书法巨匠,旁人都得被一并蒙了过去。
他还会想起很多事情,从活泼捣蛋的孩童到如今乖巧顺服的少年,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到后来兰祈自己都有些烦闷,信步走到书房窗前远眺,转身不经意间却看见墙上挂了一副兰花图,颇为眼熟。
兰祈驻足看去,却正是婚前自己画了送给秦依的那副,原来也随着秦依嫁了过来而一并被带来。他还记得自己当时题了字句,此刻仔细看去,却有一种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之感——
“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
坐久不知香在室……一语成谶。兰祈苦笑,如今香不再,蝶已飞去。
……
“你说,题什么好?”
“‘并无叶叶助风标,断肠一集是离骚’ 。”
“是秦姑娘要的兰花图……”
“师父喜欢她么?”
“自然是喜欢的。”
“那就题‘欲遗蘼芜共堂下,眼前长见楚词章’吧。”
“这句不错,愿得香草,共赏美人。陵水,你是这意思么?”
“不,弟子不是……弟子不敢……”
……
两个月前的对话,音犹在耳,却怎么仿佛已经过去百年之久了呢?兰祈默然。
秦依却是真正轻松下来的那个。苏枚不在,过去的痕迹可以慢慢消除。虽然兰祈有时在她面前也会流露出对苏枚的牵挂之情,但作为师父,那也属正常。可自某一日,她不小心看见兰祈在书房里对着当年他送自己的画默然出神时,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仍不免略略担心了起来。
那天夜里,吃过晚饭。秦依一面就着灯光做着绣活,一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兰祈闲聊。话题三拐两拐的,就跑到了不知在何处的苏枚身上。兰祈虽并不想在自己妻子面前谈及苏枚,但心中也难免挂念,便顺着话头和秦依说了几句。
秦依笑嗔道:“陵水这孩子也真是的,到哪了也不知道给家来封信。”
兰祈摇了摇头:“他大概把行踪报告到向幽(兰未字)那去了。”
“那你不关心他跑去哪了?”秦依讶然问道,听这意思,兰祈根本没去问过兰未。
“不用。”兰祈再度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且由得他去。”儿郎长大了,终要远行。
“不想叫他回来?”
兰祈轻啜一口茶,淡然笑道:“没那个必要。”叫回来又如何?兰祈心中苦笑。他知道若他召,其必回,可然后呢?不如放手。
秦依似笑非笑道:“那你可真无情,枉陵水那么喜欢你。”
兰祈持杯欲喝的手不由一顿,随后改往桌上放去,口中仍自笑道:“小孩子能懂什么,左不过孺慕之思而已。”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好一阵惊涛骇浪,耳边仿佛听到有人吟诵两句诗——“并无叶叶助风标,断肠一集是离骚”,“欲遗蘼芜共堂下,眼前长见楚词章”。
秦依却没看出破绽,嫣然一笑便不再提起。
甚至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在谁面前提起苏枚苏陵水这个名字。
此后日子还是那样悄无声息般滑过。由于女主人的入住,十二楼中焕发出于往日不一般的光彩。光是秦依带来的陪嫁的二十来名侍女,便给全楼上下平添了一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风味来。兰祈自是不管下面的暗情涌动,秦依更是放话说她嫁妆已然备好,就看谁有本事追了去。除此外,秦依的远房表妹胡蝶儿娇娆可人,更是惹得众人浮想联翩。不过从身份年岁上来看,众人一致认为苏家少爷是最合适的人选。
各种乱波之中,苏枚却是离得最远的人。以前须他经手的事务大多已经转交到了秦依手上,而自己师父那边,新婚燕尔什么的,他自然也不会凑过去。所以全楼最闲的,怕就是他了……嗯,除了胡蝶儿三不五时来找他玩以外。
最初几天,苏枚还尽着地主之谊,尽力招待。可后来逐渐发现小女孩似乎真对自己有意,加上楼内流言多少还是传入自己耳朵,便不由自主疏远起来。巧的是,自从他开始有意避着胡蝶儿开始,兰祈那边的差使也多了起来,虽然无非是收拾书房、找旧年书画、整理楼中资料之类琐事,但也算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了。
他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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