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面奴才自以为把话说得十分圆妥,便邀功似的朝少年皇帝看了去。可不提眼睛也罢,一提眼睛,杞昭丝毫不觉这双好看紧了的眼睛与皇祖母那双浑浊难睁的眼眸有何相似之处,反倒令他生生瞧出另一人来。旁人愈是有意要将俩人掇得近些,杞昭就愈感心头跟生了些参差石牙般,每一个模棱两可的眼神,每一声弦外有音的试探都扎得他好不舒坦。于是方才转寰得好看些了的脸色更显阴霾,口气生硬地说道:“若皇祖母没有别它训示,朕还要去御书房读书。”
“读书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功夫,”温太后潦草一挥手,即驳了孙儿的托故推辞,“皇上倒不如陪着衿儿,偷闲一赏这奇花异木竞艳园囿,也好过总和那秦家小子没头没尾地瞎闹!”
龙袍少年得言而出,两手背后身骨挺直,便与宰辅千金姗姗并行。一路上只顾赏看皇宫大院中的峻木细腰,湖光清澹,也不与身旁的美人答话。见得几个年轻宫女在亭榭里打闹玩耍,杞昭忽而嘴角斜挑地笑将起来,“区区一个宰辅之女,游园赏花竟要天子作陪,你这面上风光当真不小,”说着便十指相曲,凭空比画出一个圆弧,挑眉道,“赛个大银盆。”
这话听着如何也不像褒赞,温子衿微一蹙眉,还来不及反驳便又听对方说,“朕记得你以前来过宫里,那时胖得像截成段子的藕,难看得紧。”
上一回入宫不过是个六岁女娃。一个六岁女娃被同龄伙伴嘲笑肥胖的记忆如同皮肉的磨损蹭擦,已随隙中白驹长成了不痛不痒的趼子,怎料如今蓦地又被旧事重提,旧疤重揭。两朵彤云须臾飞上面颊,早是楚腰秀骨的温子衿登时羞臊不已。
“不过时移势迁,人也不会一成不变。”杞昭假意没有瞧见身旁之人的不自在,又掉头悠然说道,“何况这澄碧云水两相傍,放眼顾瞻尽是花草娉婷,愈加衬得眼前的美人如摹似画,令人陶然心醉得很了。”
好比一把烈火后紧随一捧清泉,温子衿先羞后喜,将唇边梨涡抿得更深,方才娇怯道,“皇上莫要玩笑,何来‘美人如画’?”
杞昭不浓不淡瞥了她一眼,忽而凑头过去贴近她的面颊。这般亲昵举动更令温子衿手足无措,耳根烙得滚烫。岂知身旁的俊俏少年稍一抬脸,却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手捧茶盏袅袅而行的婢子白芍,于她耳畔软声笑起:“你看她,可不是美人如画,遑论颦笑都令人心醉得很呢!”
这一来二去的戏弄终于惹急了温家大小姐。身为国公独女,极尽他人恩宠,哪里受过这般闲气。瞪起眼儿,温子衿当下反唇相讥道:“你莫不以为是我想进宫来?我才不想进宫,更不想嫁你。你……你白得就似活无常、瘦得面颊子剔不出二两肉,那么难看!”
“朕是皇帝,你……你竟敢说朕难看?!”龙袍少年也是面色一懔,俩人浑似心无旁骛的稚子就为了“好不好看”一说争执起来。互不相让半晌,温子衿美目瞠视,咬牙跺脚,堪比凌霄花的红艳小嘴吐出一句狠话:“你的帝位还是我爹爹送你的,若无我爹爹,你这皇帝早没法子做下去了!”
“你竟敢胡言!”杞昭本欲当场甩袖而去,往前蹬蹬行去两步又掉回头来,怒极反笑,“好了,朕不该逗你的。朕知道这宫里有一处景致极好,这就带你去看看。”
一挥手撵走了跟随身后的宫人侍卫,即往后宫更深处行去了。温子衿虽伶舌俐齿不饶人,倒也绝非讨厌这少年天子,想着到底不过是二人的拌嘴逗趣,也就随着他,随着那眇眇瑟瑟尚存寒意的风,走亭榭,过廊桥。
终停在一处花香盘桓摄人、鸣鸟啾啾不倦的地方。
如盖如篷的乔木较宫中别处更为蓊郁葱茏,辅之几处废宫屹立在侧,莫名显得鬼魅幢幢,撩人心惊不已。那二八少女不由跺着碎步跟紧了身前的龙袍少年,几乎要伸手拽他的衣襟。
“这深宫大院可不比你的国公府,尽是些面谀背毁的宵小环伺左右,叫人防不胜防。”少年天子摆出一副正经严肃的神色对紧挨身侧的少女说,“莫说人难防,鬼亦难防。宫里的女鬼大多枉死于后宫争夺,因是最见不得比自己漂亮的女人,瞧你这身绮缟锦绣、彩饰缛丽,怕是早被哪个吐舌呲牙的白面女鬼盯了上。你可知道,父皇驾崩时为其殉葬的妃子不下百人,甚至连为父皇诞育了四位皇子、荣极一时的萧贵妃都未能幸免。”眼梢微扬,嘴角勾起一个煞是温和好看的笑来,“她们,就埋于你现在踩踏的地方。”
听到这里的温子衿慌张挪开莲足,未走两步,已是吓得花容失色。
虽有故意唬吓她的心思在,可这些话也全非是少年天子的危言耸听。
尚在大丧之期,杞晗已以佋王的身份迁居合卺宫,而杞昭还未告天加冕。
数十圆领褐衫的宫人各自手托一只红木圆盘,上置一壶鸩酒,一条白绫,敲响了那些紧紧阖着的死气沉沉的雕花朱门。
中宫无主,以贵妃之位最为尊贵。也不知是哪宫的妃子向她提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或许可以获准待发清修。萧贵妃意识到这是一个最为愚蠢不过的法子,却也是鱼死网破下唯一可以一试的法子。于是不愿为肃宗殉葬的二十余个妃子竟串通一气逃入废宫,以玉簪作为唯一的武器,连同扯发、撕咬,将前来行刑的宫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鼠窜。
二十余美貌妇人平素里为了后宫争宠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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