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珏不搭理他,等他洗好的碗拿出水来,便用抹布擦干,码放好。
收拾停当,另一边老妇人也打理好了新房。
一进门,正屋堂上两只大红蜡烛,两把椅子上盖着红布,底下两个蒲团,也蒙着红纱。老妇人换了身红衣裳,整个人在这雨气昏沉的日子里喜气洋洋的,却如灌注了明媚的日光般。
萧乾和方明珏被推进屋换了喜服。
女式的底下裙子被方明珏用裤子替换了,但他仍是个成年男子,身量摆在那儿,喜服穿上便小许多,勒得腰肢极细,微微一动,便晃得萧乾眼晕。
“好看,”萧乾凑过去亲了下,“盖盖头不?”
方明珏脸色一僵,还是点了头,“盖吧,老人家看重这些。”
盖了红盖头,便只伸出个手,放到萧乾手里。看不见四周,在一片茫茫的红里,也未有这么一只手引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了堂前。
老妇人坐在椅子上,高声道:“一拜天地!”
萧乾握着方明珏的手,下拜。
屋门敞开,外面风雨交加,乌云罩顶,远山影影绰绰,蒙在雨雾之中。潮凉的寒意被流散的风带入,扑面而融。
“二拜高堂!”
萧乾扶了下方明珏的腰,转身,再拜。
他忽然想起萧老将军那张长满了花白大胡子的脸,跟土匪窝的土匪头子似的,只会吹胡子瞪眼地抄起鞭子揍他,恨不得将他一夜之间从个不知事的孩子,揍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但等他真成了这般的男儿,他却又未曾看到。
爷爷,我也坐到了你的镇国将军位,还将北蛮逼到了紫燕山以北,你可再没资格教训我了。
萧乾闭了闭眼。
“夫妻对拜!”
老妇人捂着嘴,落下泪来。
萧乾将方明珏拉近了半步,躬身一拜,头碰着头。
红烛被一阵穿堂风吹得摇晃不定,将地上两道影子搅得四散,却又纠纠缠缠,混成一团。
萧乾握着方明珏的手,突然情难自禁,不由得紧了紧。方明珏似知他心中所想,反手握了回去。
“许八字。”
老妇人哽咽着,取来两片薄竹简,并着笔墨。这是南越昏礼的最后一事,新人当场互许八字,大晋也是如此。
竹简握在手里,方明珏微掀起盖头,写下一行小楷,转眼,便见萧乾已写完,笑着看他。
萧乾侧对着烛火,眉目似染了层温软的柔光,令他的眼无端沉了几分,乍望过去,深情得令人沦陷。
软红披落眼前。
方明珏双手捧起竹简,递上去,掌心没由来微微抽搐着,连带着十指也在颤抖。
他的咽喉像被掐住了般,本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千言万语断在喉头,反倒让眼圈骤然红了。
宫人都道是皇后离不开他,爱慕着他。但唯有他自己知晓,他才是最放不下的人。
放不下,舍不得,割不断。所以怕被欺瞒,怕被辜负,怕被背叛。更怕自己像条摇尾乞怜的恶狗,早晚会被扒出内里的脏心烂肺,再被嫌恶地一脚踹开。
所以屡屡试探,剑走偏锋,将这不堪的面目一遍遍挖出来,暴在烈阳下昭示。然后他便被一遍遍原谅,疼惜,像中了毒上了瘾般,让他嘶鸣难忍。
有多少回真想就此抽刀断水,做个狠心帝王,便有多少回亲眼见证了自己血淋淋的软弱。
对,他就是个懦夫。风雨飘摇里扒到了一根浮木,便再也松不开手。
方明珏整张脸狼狈地藏在盖头里,抿紧了唇。他感觉到手里的竹简被拿走了,然后他伸出手,摸索到了对方手里的竹简。
拿过来,握在掌心,展开一看,却愣住了。
晋元帝十二年生人,这不是肖棋的八字。
这时,萧乾的声音响起,低而沉。
他说:“你的夫君,姓萧,名乾,字负坤,他喜欢你。”
第50章 声东击西
大雨瓢泼, 昼夜不歇。
屹立百年的城墙在雨水中被冲刷出青黑的旧迹,铁甲森然列布,锋锐的枪尖映亮远处残山雾霭的连绵。
顾战戚从城墙上跑下来, 缩到墙根的包子铺的小草棚底下。
城内日夜戒严, 纵使潇洒如南越老百姓,也知晓这是发生了大事, 面对冰冷的刀枪,都老老实实回了自己的窝, 安分守己地观望着。
包子铺自然没开, 只有几个守卫歇在这儿, 卸了甲,拧着湿透了的衣衫。
“老顾,咋着, 开饭了?”
顾战戚一进来,坐在最边上一个光着膀子直打哆嗦的汉子便一激灵凑了过来,其他几人也是动作一停,纷纷望过来。
顾战戚二话不说, 蓑衣一敞,果真屁也没有。
汉子撇撇嘴,又坐了回去。
“光着膀子, 上火了?”顾战戚也开始拧衣服,边跟汉子说话。
才一两天的功夫,这位拥有高深自来熟神功的顾大人已然融入了北城门守军这个小团体,并且他还顺利地将自己在城防卫的几个跟屁虫都带了过来, 在这北城门,也能被称呼一声“老顾”,而不是“小顾”。
“娘的,”汉子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衣裳穿还不如不穿,冷得跟都掉冰渣了,光着老子还热乎点。这破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顾战戚隔着雨幕往外望了眼,唏嘘:“难啊。”
汉子摇头:“里边儿也不知是个什么动静。”
“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顾战戚哼笑,“咱们这些小喽啰呢,有口饭吃就行,管不着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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