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度香这会儿正如砂锅里的火药,一点火星子就能引发一场暴动。见赵立拉住自己的坐骑,立刻咆哮起来。
「赵立,你存心捣乱是不是!一会儿说要休息,一会儿又嫌我跑得太快!你到底要怎样!」
赵立耐心解释:「我是为你好,你要是受伤了或者太过疲劳,到了信阳哪里还有力气找智远少爷。」
李度香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心乱如麻,毛躁已极,便不分好歹迁怒赵立:「你少假惺惺!我知道你是故意拖延时间!你就是不想我去救智远!你就是希望他早点死!」
赵立万不料他会有这念头,变色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什么希望他死?」话虽说得慢条斯理,却早已五内如焚。
李度香自知失言,便不做声,只硬赶着马要走。未曾想赵立脾气也甚为倔强,可以吃亏不能受冤,况且李度香这话太过歹毒伤人,他更是死死拉住马头,定要对方给个说法。
李度香本无耐心磨蹭,被赵立再三阻拦,躁怒不胜,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憋气憋出的胡话抖个彻底。
「你这傻装得到家!赵立,你以为你心里那点鬼能瞒过我的眼睛?从昨天下山起你就不对劲,一直拐弯抹角打听智远的事。你就是疑心我跟智远,担心我见到智远就会离开你,所以巴不得他早死!我这会儿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就是喜欢智远!过去喜欢、现在喜欢、永远都喜欢!他要能活命还罢了,他要死了我就跟着他去,到时候你是好是歹都跟我没关系!」
这些话只有三分是真,其余全是泄愤的气话,换成脑子活络点或是见识洒脱的人,断不会当真。偏偏赵立天性有些痴,向来行事一根筋,被李度香夹枪带木奉赏了一顿排头,不禁钻起牛角尖。只觉得心里有一把锉刀来回顿挫,痛到深处,悄无声息。只把李度香呆呆望住,心头却寒到骨子里。
李度香见赵立没发火,便抛下不顾,挥起鞭子扬长而去。
一年未回出云,人烟稀少了很多,因为大战迫在眉睫,许多百姓都弃家逃难。李家的府邸果真已被查封,富丽的大门朱漆班驳,贴着两道字迹模糊的封条,府内景象虽不得见,但听那声声残鸦悲鸣,看台阶上杂草丛生,其凋落破败可想而知。
李度香悲愤顿生,其内心的凄凉酸楚犹比当日被迫离家时更甚。他牵着马朝监狱方向走去,沿途见到不少榜文告示。有号召城中百姓积极备战的,有严禁趁乱偷盗抢劫的,还有一种带奖励性质的榜文,大意是说有罪之人可以通过告发他人罪状、协同官府捉拿罪犯来减免自身的罪行。
李度香心系别处,并未留心,他之所以看这些告示,只因信阳过往惯例凡是获罪者官府必张贴告示广而周告,他试图在那些榜文中获悉智远的境况,果不其然,在一张宣判罪状的通告里找到他的名字。
「夏智远,年二十一,伙同乱党图谋不轨,经查罪名属实,定于明春处绞刑。」
寥寥二、三十字,在整张告示里不过短短一行,却是对一条生命的最后的批语。告示的落款日期是去年秋天,此时立春已然过去,行刑期限近在眼前。
李度香一跤跌人万丈深渊,一直坠落,一直坠落,足不着地。
信阳监狱坐落在城西,与著名的菩提寺只一墙只隔。说来讽刺,墙这边的人慈悲为怀,怜贫借老,而住在那一边的却都是些穷凶极恶,为非作歹之徒,囚犯如此,狱役也如此,区别二者身分的不过是一道道坚实的铁栏。
当初城主把监狱修建于此,大概是想借寺院的佛性涤荡犯人的罪恶,而那些冤屈入狱的无辜者则哀求祷告,祈望慈悲的佛祖显灵,早日解救自己挣脱苦海。
夏智远入狱已满一年,和所有罪犯一样,他也是早闻晨钟,夕听暮鼓。可是,他既没有祈祷也没有忏悔,只借由钟声鼓声判断晨昏,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计算自己剩下的时间。
因为是贵族出生,他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狭小的囚室潮s-hiy-in冷,天花板上蛛丝百结,虫蚁在草席间出没,入夜便听见老鼠啃咬木床的窸窣声。
他所有的财产不过一身破衣、一床破被,以及许多拇指宽的竹条。破衣用来蔽体,破被可以御寒,而那些竹条则是他用来替亡故的姨父作传的。没有纸笔,他就用锋利点的石块在竹片上一点一点刻上字迹,因为工具简陋,又缺少照明的光线,一天只能刻十来个字,这项艰巨的工作持续了一年,在夏智远手上留下大大小小无数伤痕茧疤。
如今刻成的竹片已经堆积如山,他担心竹书被老鼠咬坏,便把它们编码整齐地放床上,夜里枕着这些竹片,摸索上面的字迹悼念逝世的亲人。
负责看押夏智远的狱卒为人倒颇厚道,见他是个斯文有礼的读书人,长相又极干净清秀,便额外多看顾他。每当守夜的狱卒们喝酒吃r_ou_,他总要偷拿一点送给夏智远,夏智远一概不受,只求狱卒帮他找些竹片和刻子用的石头来。
狱卒好生纳闷:「小兄弟,你姨父已经死了,你写这些玩意还有什么用?不如爱惜自己,有好吃的就吃一口,有好喝的就喝一口,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天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剩多少?你眼下自身难保,就别为这些不相干的事劳神了。」
夏智远正色道:「老伯您有所不知,我姨父一生正直贤良,此番不幸遭人陷害,含恨蒙冤而死。白占对外却宣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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