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惊悚的乍起后颈的汗毛。
“我叫毛利民陪你睡。”他替他决定。
“不要,就一晚,就是您。”少年的语气十分坚定。
杜见锋也没想到,最后是自己妥协了。地上都是土,他也没有多余的被褥,这孩子身量不大,挤一挤也没什么。
可是当他看到少年穿着卫生连临时给他找的松垮的新军装,躺在他身边时,他终于不干了:“你他娘的把衣服脱了,老子就算皮糙肉厚,也不挨这个硌。”
那孩子咬着浅色嘴唇,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动手解扣子,不多时,便像一只小猫一样轻轻钻进被子里。
少年微凉的身体大概影响了杜见锋的睡眠,他听着对方清浅的呼吸,毫无睡意。
月光透过缝隙洒了进来,照在小孩露出来的肩膀上,皮肤的颜色就像杜见锋小时候喝过的桂花蜜水那么好看,仿佛还带着甜意。
他徜徉在这样美好而模糊的回忆里,终于昏昏欲睡,迷梦里只记得少年光滑的肌肤擦过自己的手臂,安静地蜷在自己的臂弯里。
是夹着这个孩子回来的右臂。
他在茫然中灵光一闪。
这大概是小孩心里现在最熟悉最安全的所在了。
睡意漫过了所有意识,明天再问问名字吧。
第4章
方孟韦并没有睡熟,至少没有在杜见锋之前睡熟。
初秋的夜晚,闷热里带了一点点秋凉,方孟韦躺在狭窄的行军床上,身上的被子粗糙沉硬,他睡不着,没法睡着,闭上眼睛便是一遍又一遍的哭叫、推挤和炸弹。
军帐里,黑暗蔓延至所有角落,月色的光线零星散落,不堪威压的溃败,他背对着杜见锋,看着那些细细的光柱慢慢变小,而自己则如同海上漂流的一叶扁舟,没有过往也没有前路,无依无靠,时沉时浮。
他被这种眩晕感弄得微微恶心,胸口像是压了一团巨大毛絮,丢不掉,脱不开,用毛糙的边缘擦得他五脏六腑既痛又痒、既酸又腥。
身后的杜见锋像是小时候美利坚家中源源热力的壁炉,他想靠近些,又被自己警告危险。
方孟韦慢慢地转过身,极力放轻自己的动作,蹭过强壮的臂膀,靠着肩膀和胸膛的连接处,尽量不去搅醒那个安静英挺的轮廓。
他忍不住动了动,因为这个怀抱太烫,跟母亲的、哥哥的完全不同,仿佛能够炼接出一道粗重的船锚,强行将他这艘小舟固定住,渐渐成为安宁的港湾。
方孟韦很快出了一身薄汗,而他却在这湿润的热意慢慢睡去。
他是个容易做梦的孩子,妈妈一直这样说。
然而今晚的梦境不可能美好,四处都是火光和声音,还有无数的背影,他努力地追寻,去拉每一个像他哥哥的人的袖口,他拼命地找,拼命地跑,好像跑出了这一片混乱,远远有一个人影,在柔和宁静的光亮处,脊背高大宽阔,他奋力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
父亲!
方孟韦猛地醒过来,胸口一片湿凉,尽是冷汗。
杜见锋不知何时已经翻了身,背对着他,脊背高大宽阔,他也正紧紧抱住。
曙光初露,正是熟睡的最后片刻,他的动作并没有把杜见锋弄醒,这让方孟韦松了口气,轻轻的抽了手臂,起身下床,汲着鞋子去提还有残水的水壶,浇湿毛巾为自己擦洗了一番,条件艰苦,少年的动作笨拙而认真。
晨曦如同一张大网,罩住了整个世界,并且轻柔地捆绑在少年线条优美的身体上,闪闪发光。
方孟韦拧干毛巾,回头去取放在床脚处叠的整齐的衣服,发现杜见锋已经醒了,枕着一边的手臂,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方家家教甚严,方孟韦几乎没有在外人面前赤身果体过,但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在这样尴尬的情形里慌张失措。
他故作从容地抖开裤子,迅速穿好,披上外衣,边系扣子边说:“对不起,我一会儿就把你的毛巾洗干净。”
杜见锋大喇喇地坐起来,微卷的蓬乱头发和密密的胡茬证实了他成熟男人的身份,他平日里笑或许就带了几分邪气,他的眼睛极好看,与方孟韦那种圆圆的好看不同,是那种充满精力的俊。
“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还是敞亮亮的大嗓门。
男人捂着大短裤赤脚跑了出去,外面瞬间热闹了起来。
“杜团,大清早的又遛鸟呢?”
“杜见锋,你这泡童子尿都尿了多少年啦……”
“杜见锋,你成天把你那玩意儿亮出来嘚瑟,要是被那几个小护士看到,又到旅长那里告你的状哈……”
杜见锋低沉的嗓音很好识别:“滚滚滚滚滚滚!都给老子滚!老子尿个尿,你们都来看什么西洋景嘿。”
大家哄笑起来。
方孟韦听着他们说话,边把毛巾洗干净,整齐地挂在盆架上。
毛利民正好进来,看见方孟韦在,倒是挺惊讶。
“哎?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下把方孟韦问住了,男孩子的自尊心腾地冒出来,让他张不开嘴。
杜见锋此时推门走进来,接了话:“昨晚应该是受了惊吓,不想自己睡,跑到我这儿来了。”
毛利民也是个能闹的,一脸痛不欲生地扶着方孟韦的肩膀:“我好歹昨儿也陪了你一天,怎么也比他熟啊,你怎么找他不找我呢?”
杜见锋哈哈哈地把人揽过来,得意洋洋地样子:“你有什么好的,脚臭,睡觉还打呼噜说梦话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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