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这么多个月,到今天才甫觉得有了点真实感。
他的衣服发冠,配饰鞋履都整整齐齐放在外头,等到了未时,他就要穿上那些衣物,乘着专门制作的马车进宫去了。萧景琰必在宫里好好等着他,也不知今日他到底穿成了什么样子。
梅长苏没有大婚过,可萧景琰是大婚过的。哪怕他再不情愿,再不甘心,也不得不依了先帝和太后的旨意娶了柳大人的孙女儿。那一次是太子纳正妃,击鼓声从中书令府一直响到东宫,浩浩荡荡的凤辇巡游送亲,全城百姓出动观看,那才是一个声势隆重。今日的婚典不过是乘着辇车进入皇宫,在宫里举行一个熟悉的朋友才会出席的宴会,他们拜过天地高堂就算能送入洞房了,比之册立太子妃的大典不知简陋了多少。
事实上这个婚典也不合礼数。陛下只能有一个正妻,就是当今皇后,周遭的妃嫔没有哪个是有资格跟陛下举行正式婚典的。可这一番却为梅长苏破了例,他是皇帝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那地位谁也及不上半分,却又不是寻常后妃。不光皇帝陛下自己,就连太后和皇后都不反对他们结亲,礼部的人可不得好好办了这差事。
但这一次虽然不如那一次隆重,萧景琰却是投入了十足十的心意,丝毫也没有了不耐烦的心思,还当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大婚呢。
梅长苏将身上的水一点点擦拭**净,才慢慢地套上了里衣,让人进来收拾了木桶浴具。
素日里为他梳头束发的都是甄平黎纲这些贴身伺候的人,而今日却换成了也是一身吉庆模样的蔺晨。
“我倒是不知道,你这成天披头散发的家伙,还会束发结冠。”
蔺晨拿着篦子在梅长苏的发间自上而下缓缓划过,将他半湿的头发梳理得顺直平滑:“我会的事情多了去了,怎么可能全让你知道?”
“那今日怎么想起亲自给我梳头了?”
蔺晨坦荡一笑,看着铜镜里倒映出梅长苏的样子,露出两排牙齿:“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作为你最好的朋友,自然是要为你做些什么的。”
蔺晨此言不虚。
梅长苏曾经说过,赤焰一案后到重回金陵那十二年间,若说有什么事情是真心让他感到高兴的,那莫过于是遇到了蔺晨,若不是那些年有个蔺晨,恐怕那日子还要更难熬。像蔺晨这样一个fēng_liú天下见识广博的人,他能与之交心,成为彼此认定的知己,能与他神魂相交实属万幸,梅长苏是打心眼儿里服他。
“别的姑娘家出嫁嘛,有母亲和好友给她们三梳头。你这虽然不是出嫁,可礼数也不能短少了不是?这些事情甄平他们还不够资格,可不得我亲自出马了?”
言罢顿了一顿,带着十足的笑意,将篦子换成了木梳嵌入了梅长苏的黑直长发中,口中念念有词:“这话怎么说的来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当然这还是得多亏我——三梳——你们哪来的儿孙?改了改了,改成三梳,天下太平。”
梅长苏弯了眉眼:“别人许儿孙满堂都是家事,你倒好,把这天下都给许了。”
“我还不知道你?只要这天下太平了,你和你的皇帝陛下的日子才能好过不是?”
铜镜里的蔺晨笑得欢畅,显然是真心实意为了他而高兴。
他虽不懂他们年少时就由来已久的情意,可后来梅长苏为了萧景琰做的事情他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作为朋友,作为知己,作为医者,总比旁人更加明白梅长苏究竟经历了多惨烈的事情。他是真的很开心,即使明白这家伙日后就得被束缚在皇宫里了,也替他感到欣慰——对他来说被束缚了可能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都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背后梳头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甚至比甄平他们还要更熟练些。梅长苏定定看着铜镜里蔺晨认真的神色,忍不住开口:“谢谢你,蔺晨。”
“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说这些就见外了啊。”
“若不是多亏了蔺老阁主和你,大概也没有梅长苏的今时今日吧。”
“我爹那是医者仁心,你又是故人之子,救你也是理所应当。我也只是欣赏你卓尔不群,当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不愿损失个人才罢了。”
“哦?梅长苏是你值得深交的朋友,那么林殊呢?”
“林殊?林殊我不熟,也就相处了三个月不到,只记得他确实赤胆忠心雄才大略,可惜啊,还是不如梅长苏。”
“哪里不如?”
“既不如梅长苏温和,也不如梅长苏稳重。至少我见到的林殊,是个只知道作战布阵的家伙,无趣得很。还是梅长苏有意思,聊起天都轻松许多。”
梅长苏淡然一笑,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追问他:“那你说,景琰是想要林殊,还是梅长苏?”
“那就要看你想做林殊,还是梅长苏了。”
“嗯?”
“皇帝陛下想要的大概只有你而已,管你是林殊还是梅长苏呢,对他来说都一样。”
“你不刚才还说不一样么?”
“我是我,他是他。要是我也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那我也无所谓你是梅长苏还是林殊。不过作为朋友嘛,我当然还是更喜欢梅长苏一点。”蔺晨边说话边将梅长苏的乌发一绺一绺编好盘上,取过一边的紫金发冠仔细固定住,又对着铜镜打整了一番。“嗯……确是神姿朗朗。”
“蔺少阁主的手艺果然与众不同,这是给多少人编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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