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司马师微眯着眼一边沉思一边道:“你前次去见父亲,他可曾交代过你什么?”
“没有吧……”司马昭答得不甚确定,一番思索下才改口道:“啊,父亲嘱咐我绝不要与曹爽一党有任何冲突,即便是当值时遇到何晏他们车马冲撞,不合仪制也无须规劝管束。”
乍一听,司马师更加疑惑了,可转念细一想来,他便恍然领悟般地舒展了眉头,“我明白了。”
“什么?”看着表情瞬间和缓下来的兄长,司马昭愈发不明所以。
站起来将半个身子探过桌面,司马师附耳对他低语道:“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唇角笑意渐深,“懂了?”
转头对上他近在尺寸的面容,司马昭不由呼吸一窒几乎忘了颔首。
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眸中那一丝丝微妙的,好似少年时不知如何隐藏的慌乱,司马师心里有点莫名的柔软。及时退开坐回了原位,他轻咳一声道:“既然父亲自有打算,你我谨遵教诲便是。”
喉咙里滚过两个模糊的音节当做回应,司马昭端过酒樽喝了一口,心虚似的转开了视线。
司马师凝视着眼前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眼神是少有的温和与怅然。落日的余晖透过半敞的窗子照到司马昭脸上,在他眼尾的细纹边一晃,像岁月,流淌而过。沉默着,司马师可以保持住自若的神情,却无法抵挡席卷内心的恐惧。他的少年和他一样为光阴所侵蚀,终将老去、朽亡,变成记忆里的一个笑容、一个低头、一个转身、一个沾了灰的剪影。数十载不过弹指,可司马师一往无前,来不及稍作停滞,并非没有留恋,没有遗憾,而是他们天生的血缘,叫他无法坦诚。不能给司马昭的,他同样不会完整施与他人,不想不愿而已,这本是无可代偿的事。于是,他选择诡谋与权势,选择为那个人开辟前路,选择另一种方式的陪伴,即使这些都不那么缱绻动人,但比一段不足传世的恋慕深沉太多。
“子上。”收起思绪,司马师开口唤了一句,声音低沉而缓慢,“你怕吗?”
他问的突然,司马昭一时茫然,可旋即就反应了过来,却未马上回话。
以为他没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司马师进一步补充道:“我想,父亲并没有全胜的把握,而我们被动的处境还会加剧。若是最后落得身死为天下笑的结局,你会怕吗?”
垂眸盯着酒樽里映在酒水中的倒影,司马昭认真考虑了许久,答非所问道:“从骆谷突围时,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心下一惊,司马师迫使自己不要表现出过多情绪,尽可能平静地询问道:“怎么一直不曾听你提起?”
不甚在意地笑笑,司马昭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扭头看向窗外行人稀疏的街道,他言语中夹杂了深深的不确定,“那个时候,我大概是怕死的吧。”
无从得知他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死里逃生,司马师亦不想再让他回顾,“当然,换做是我,也会。”
诧异于他的附和,司马昭回头怔道:“我不是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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