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紫衣飘飘摇摇远了,莫佑彦面皮也染成了酱紫,重重一拍桌子:“翊国竖子,欺人太甚!”
莫隽汝唇角漾起一丝无形的笑意,眼神越发冷酷。
质子府其实很豪华,描金绘彩,阁楼连绵,若是略去门匾上的质子府标记,更像某个风光王爷的府邸,甚至更华丽,华丽得像陵墓。
低语穿透花影。
“殒儿,你就甘心一辈子这样?”是夏景宥。
夏殒歌声线清凉中掺了沙哑:“这样过不了一辈子,他们的用心皇叔不明白么?不定过几日几月还是几年,我便‘回来’了。”
夏景宥大惊失色:“殒儿,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夏殒歌反笑:“皇叔认为我该说怎样的话?”忽然抬手,一瓣飞花穿透重影,激起一声惨叫。
莫隽汝郁闷地看着胳膊上渗出的血——征战沙场那么多年,多少大风大浪也过了,怎就避不开夏殒歌柔弱无骨的飞花落叶?
夏殒歌冷着脸:“贵国待客倒是有礼,夏某和叔父说说话也备受关怀,受宠若惊。”
莫隽汝灿烂一笑:“里里外外的耳目都被打跑了,全是我的人,爱怎么说体己怎么说。”
夏殒歌修眉一挑:“承情,不过不用”
混世魔王是嬉皮一张脸:“一家人,别谢来谢去,不客气”
夏殒歌眸光一寒:“什么一家人,谁跟你一家人?”
莫隽汝若有所思点头:“也是,没过门还算不得”
“你再胡说”
“别,打不过”打不过的混世魔王莫隽汝,落荒而逃。
回廊处,莫隽汝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靠墙跟缓缓滑下、蹲□子,眉心不自觉地抽动,似针扎的疼。
再度来到城郊小楼凤凰树下,满树红花已枯萎多时。
滟滟的红化作灰垩黄白,死气沉沉落下,竟连树干也干枯了。倚着无可言的沧桑辛苦,恍惚之间他也惊怕。怎么殒歌在时的凤凰花遇了他就都枯了呢?
他看着伤痕累累的树干,眼前尽是夏殒歌身上红裳掩饰不住的伤痕,沙哑的嗓音,一个总是淡然坚强的人,该受多少折磨才成那副模样?
但,倏然想起那夜的“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不由会心而笑。
☆、血浓于水
翊国驿馆,雅室焚香,竿竿翠竹摇绿生凉,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翊国上一代四皇子夏景宥,作为现下国家梁柱,不仅政治外交才能显拔,更因皇室子弟严格的教育,诗词歌赋棋书画无不精通,甚至是岐黄玄门邪术也有涉猎,早年曾亲自教授太子夏殒歌四书六韬,夏殒歌青出于蓝,两人关系因此亲厚非常。世人曾并称他们叔侄为翊国“绝世双骄”。
夏景宥看似风光无限,却福分浅薄,自原配紫烟夫人殁后不再娶妻,半生膝下空虚,也因此将亦师亦友的侄儿看做了骨肉聊以□罢了。
两年,两年时间能改变多少事物?若换做质子生涯,又能改变多少?
夏景宥只感觉,两年后,夏殒歌再不是龙城醉卧繁华齐州笑傲风霜那耀眼的凤皇。
他不安。
“那件事”之后,边庭哗变,六部分裂,翊国元气大伤,若是凤皇真的他还能期待谁?翊国在这群狼并列的时代又能存在多久?
凤皇喜朱成癖,少时的红衣穿了拉得极细的金丝银线绣成的华服,繁复的金银暗绣透光澹荡虬漫如涟漪水影,远望便觉耀眼、华美、高贵,此时他仍着红衣,却清一色的妖红,看得久了想到血,隐隐的凄、暗暗的不祥。
夏景宥细细打量,两年不见,殒儿已长成身材修长的翩翩少年,容颜出落更是出色,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清澈倔强,冷似霜雪令人惊心。
夏殒歌唇角噙一丝古怪的笑:“皇叔,殒儿在此过得很好。”
夏景宥一怔,不自禁低喝:“殒儿”
夏殒歌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皇叔辛辛苦苦把我弄来这里,想必不止为了叫我名字。”
夏景宥心颤不已:“殒儿,你这副样子可是会”
“招来大祸,是么?”夏殒歌浅抿一口茶,姿态优雅悠然,无端显出一种妖气,忽低眉凄然而笑:“毓明宫变之后,孑孓两年,殒儿无可守护之人,无可往之由,非我轻狂,无可恋而已。”
夏殒歌眼光慢移到夏景宥手上——装裱好的,厚厚的一卷画。
精细的绢质上,丹青朱砂不绝如缕,画卷次第展开,开满大地的鲜红凤凰花,宽敞华美的居室,温暖的熏香,龙袍下慈爱的父亲,温厚的母亲,柔情之中三分弱质的锦裳,众星捧月的小皇子。
凤凰鸣兮,于彼高冈;梧桐生兮,于彼朝阳。最美丽的鸟,最温柔的花,生生割离。
一声脆响,透碧的星光碎成两段。碎在地上是一只钗子,晶石为质,嵌了最通透的绿玉,清澈洁净女儿香,玉钗末端系着一绺发丝,柔软黑亮。夏殒歌疑惑:“姐姐?”
夏景宥默然点头,迎上夏殒歌映在灯下的面颊,如精心雕琢的无瑕冰雪,忽生叹息:“锦裳出落得很美,和你一样”
他细致观察着夏殒歌眸中面颊一闪即逝的种种神色,缓缓说:“你要守护的人,都还活着,只是都不能见你,你”
话头生生掐住,夏殒歌的眸子沉若古井,没有任何臆想中的波澜,甚至无一丝涟漪。夏景宥惶惶然有了错觉,这副看来秀美无俦的好皮相真由冰雪雕琢。
而今,竟连这样的画面亦不能动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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