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已然回过神,他擦了一把额上汗珠,恭敬地对燕麟晗回礼:“就算燕侯不说,下官也会竭尽全力。”
帐外雷声轰隆,暴雨如注,营帐内一人昏睡,一人独自坐在榻边。平日的穆知然不苟言笑,鲜少动怒,外表温文尔雅,可只有燕麟晗知晓,一旦与这人卯上,他亦是个执拗脾气。而现在这昏睡中的人,瘦削虚弱,燕麟晗想起穆知然昏厥前还与自己斗嘴,燕麟晗觉得这人他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一道雪白自眼前划过,燕麟晗心中一紧,挥手捉住那道影子,一只毛色雪白,颈羽碧绿的信鸽落在了他的手里。
“啧!”燕麟晗不禁咋舌,朝中传递消息向来用的是邸报,用信鸽传送消息极易被敌军发现,这只信鸽不属于军中,那便是穆知然豢养的。食指粗细的信筒绑在信鸽腿部,信筒里的信笺已被取出,燕麟晗想起穆知然握紧的右手,再一次伸手去掰,这次却轻松掰了开来。
信笺上沾染了汗水,字迹有些模糊,仍然能辨识出来。“范阳若未攻下,圣人急召回京,万万小心。回京后,切不可探望于我,珍重。兄,泽清。”燕麟晗刚阅毕信上字迹,一道惊雷炸响,似劈在燕麟晗心上。
急召回京,万万小心——这八个字,字字惊心。
燕麟晗用力握紧右手,他神色复杂地望向穆知然,忽然自嘲般地笑出声来,他能感觉到此次出征的危险,可他仍不知晓,穆知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晚些时候,穆知然转醒过来。他一睁眼,就见燕麟晗手里捉着一只信鸽,正拿着一块干布仔细擦拭着信鸽的羽毛。穆知然脑内昏沉,以为自己眼花,他刚欲合眼重新睁开,听得燕麟晗声音近在咫尺:“你这里有稻谷吗,鸽子饿了。”
“……”穆知然不情愿地睁开眼,见燕麟晗一脸诚然地看着自己,他又瞧了瞧乖乖呆在燕麟晗怀里的信鸽,耸眉问道,“你怎知它饿了?”
“不饿也得吃些东西吧,以为鸽子和你一般,殚精竭虑,不吃不喝?”燕麟晗跟着挑眉。
穆知然现下没有与燕麟晗争吵的力气,他撑起身子正要坐起身来,却被燕麟晗一手给按回了榻上。燕麟晗目光变换,他生得高大,压在穆知然身上,如大山一般罩下。从气势上来说,穆知然已败下阵来,在加之他在病中,更无心思与燕麟晗比较高下。穆知然是个识时务之人,他安然躺在榻上,只一双眼睛睁大,与罩在身上的人四目相对。
“大夫说你神思耗尽,需要好好养着,这几日你莫下床走动,也别操不该操的心。”燕麟晗话中带怒,穆知然觉得蹊跷,不知燕麟晗这火气是从哪里来的。
“燕侯此话何意?”
燕麟晗将藏在怀中的信笺掏了出来,在穆知然眼前晃了一晃。穆知然倏然变色,伸手欲夺,却被燕麟晗轻巧拨开。
“这事若与这次出征有关,本侯自当替穆帅分担,难不成穆帅想要专权?”燕麟晗重新将信笺握紧,压低声道。
穆知然觉得头愈发痛了,然而他瞧出燕麟晗实是为自己着想,不做挣扎,他只道:“你若想替我分担,能否先从我身上离开?”
经穆知然这一提醒,燕麟晗才发觉自己几乎快与燕麟晗身体相贴。燕麟晗蓦然地站起身来,神色尴尬,他本是想以气势相压,让穆知然好生静养,谁知情不自禁,险些酿成窘迫局面。
燕麟晗心思不定,穆知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就发着高热,燕麟晗的滚热鼻息扑面,撩得穆知然脸颊灼烫。穆知然咬牙,暗骂燕麟晗太过鲁莽。
两人一时无话,营帐内气息压抑,不知过了多久,穆知然凝定心神,对燕麟晗道:“燕侯说得有理,有些事的确不该我一人承担。如此我也只得劳烦燕侯,请燕侯去书案前将案上木盒里的帅印取来。”
燕麟晗依言照做,将这枚四个月未见的帅印捧至穆知然床边。穆知然伸手点在帅印下,又看了一眼目光在帅印上徘徊的燕麟晗,这枚帅印对燕麟晗来说,承载的不仅是二十万苍云军的统领权,还有老燕侯,甚至是所有苍云军的信念。穆知然将这么帅印拿去了四个月,合该将这枚帅印物归原主了。
“燕麟晗听命,本帅命你暂代本帅主持军中一干事务,水淹范阳之事由你全权定夺!”穆知然顿了一下,而后肃神道,“本帅只有一个要求,不论敌军使出何等计策,我军不得应战!”
听到前一句时,燕麟晗心中异常激动,也颇为惋惜。穆知然手握帅印四月有余,却未下任何应战军令,如今就在水淹范阳之计将成时,穆知然竟让出帅印,命燕麟晗领军,若此仗大胜,功劳多半归属于燕麟晗,穆知然着实可惜。可听到后半句时,燕麟晗脸色又沉了下来,穆知然这一道命令不就等于让他空领二十万苍云军而不出一兵,那这帅印还有何意义?
穆知然瞧出燕麟晗心思,淡淡道:“燕侯刚说要替我分担事务,这是要食言了?”
燕麟晗神色一紧,回驳道:“拿下范阳城迟早之事,就算叛军挑衅,也是垂死挣扎,我军已驻扎在此四月,当真一仗不打?”
“两军交战,死伤难免,本可不费一兵一卒取胜,燕侯定要牺牲一些士兵性命,才觉此役大胜?”穆知然本还欲与燕麟晗好好一谈,却见手捧帅印的人眼中流露出的杀意,话语变得尖锐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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