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漾是个小傻子,认识的人都这么讲。他家里就他一个,榕爹把他捧在掌心里,每日兜里都塞着把铜钱,由着他花。可榕漾不贪嘴也不贪玩,他贪书。他时常蹲旧书摊跟前,一蹲一整天,脸几乎要贴进本上看。他钱都省来买书,遇着合心的,甚至能不吃不喝的看。人好骗,谁到他跟前哭一回,他就能乖乖把钱掏出来。眼睛又不好,多半不知道,这么几年在他跟前骗他钱的都是一伙人轮番去。
少臻骗过他一回。
榕漾将铜钱细细码放在少臻掌心,少臻的手掌还带着污诟,和榕漾白嫩的手指如同云泥。榕漾码整齐,双手拢了他的掌,弯眸道:“不要哭啦……都拿去罢。”
少臻如避棱刺,抽了手,连铜钱也不要了。
榕漾会写字,还会修书。旧摊里淘来的破面,他都能重修的整洁。一沓码架上,仔细标着名,看着就厉害。少臻觉得他厉害,他却觉得少臻更厉害,一口能咽一个包子,一拳能撂倒一个小子。
榕漾教少臻识字,这泥潭深泽,他拽着少臻往上拉。这一拉就是缘分,这一拉就是一生。少臻生无亲兄弟,很多年之后,还活着的这堆人里,只有榕漾,能在他心里和银子比肩重。
这是个逆鳞。
谁敢动榕漾,少臻就敢要谁命。不仅在他这里是这个理,在苏舟,在朴丞,在他们这一家子里边,都是这个理。
赵芷安走运,正撞上了。
赵芷安在笑笑楼开席,他如今升了大理寺左寺丞,正是得意,像是时运来了。这酒才过半,那厢门“砰”地被踹开,少臻连官服都没换,带着一纸《泰明山霞论》摔他脸上,反手脱了袍,罩他脑袋上一顿狠揍。边上酒还没咽下去的人愣了一群,赶忙慌张来拉,不知是个甚么缘由。
赵芷安牙齿都被砸掉了一颗,他捂着嘴被人架着,指着少臻含糊骂道:“少臻!人前照应!我还没揭你老底!你这是什么理!”
少臻脱了外袍,正松领口。闻言甩开后边拦的人,站桌边一把摔了瓷壶,摔得一厢人都跟着哆嗦一下。他道:“老子什么老底我自个不清楚么。”他冷声:“你赵芷安好手段,我今个就要看一看,到底是我少臻命硬站得稳,还是你赵芷安运好活的久!”他面上狠色:“这事没完!”
那边钟燮回趟府不容易,人还没沾枕头,下边就人来通报,说那才新出头的少至之少大人,在笑笑楼打了左寺丞赵大人。钟燮手底下才得了些线索,心里边知道少臻这是为甚发火,也知如今是怼不掉赵叔荣,这事闹到晖阳侯跟前,多半得是少臻受罚。
少臻算他半个学生,他得去看看。这小子刺长,待京里没得磨,趁这次正好给个教训。
钟燮掀袍入京卫司时,正见了晖阳侯萧禁听着赵芷安豁口牙讲得唾沫横飞,他站后边抬手抱了个礼。一抬头还见着中书省刘参议,还没退家的左恺之,这是赵芷安的师长,连太医院的人也请来了。反观少臻这边,侯珂是不便来,故而只有个钟鹤。
钟燮如今虽贬下青平,混在提刑按察司里,可谁都看得出,这人经了禁烟一事,圣上是有意要重用他。日后青平谁做主,这位有不小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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