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接过话来道:“这《明定国是诏》是老臣起草的。”
“哦?翁师傅亲自定夺字句,一定是可皇帝心意的了。”
“亲爸爸……”
慈禧把玉滚子放进几上的玫瑰冰露里,示意翁同龢继续说。
翁同龢看了看光绪,接着说:“这国是需要明定,法要维新,老臣起草,中心意思是西法不可不讲,但圣贤义理之学尤不可忘。”
“好!”慈禧大笑。
光绪一口茶噎在喉。
“不愧为两代帝师,到底是翁师傅明白!有这样的良师忠臣,咱们娘俩大可放心了,是不是啊皇帝。”
“……亲爸爸说的极是。”
“太后皇上谬夸老臣了,臣当殚精竭虑,为新法为大清鞠躬尽瘁,以报太后皇上隆恩。”
慈禧站起身,亲自走到书案边,取出一个长方形锦盒。“翁师傅,大老远的还劳你跑过来一趟,这是前儿我从四格格那儿得的,今儿高兴赏了你吧。你先退下吧,好好歇一会子去,还有日理万机的事等着你这首辅大臣呢。”
翁同龢恭恭敬敬接过锦盒,颤颤地支起身子站起来,“谢太后。老臣告退。”
“翁师傅慢走……”光绪说着就让兰琴去送。
“嗻,万岁爷。”兰琴忙上前搀了翁同龢退出去了。
慈禧又拿起玫瑰露浸过的玉滚子,闭上双眼,在眉心处上下滚着。“这两日园子里暖和多了,皇帝要是觉得宫里闷就多来住几日,多陪陪我也好。”
“儿子原本也想多住几日,只是变法维新刚刚开始,还是要处处以国事为重。儿子不在宫中,只怕大臣们推脱倦怠,许多号令虽颁布了却得不到实际的贯彻,那这法不是还像没变一样,维新自然也就新不起来。儿子还年轻,自己也知道难免会有思虑不周考虑不到的地方,但儿子这次真的是想好好做出个样来,也好对天下黎民有个交代,对咱大清列祖列宗不至于辜负,对亲爸爸您才算是大孝。”
“瞧瞧,我才说了一句,皇上就用这么一大堆教训起我来了。”
“儿臣不敢。望亲爸爸能体谅儿臣的苦衷。”
慈禧笑了,“皇帝现在翅膀硬了,万事都有自己主张,这是好事啊。我这个做娘的,何谈什么体谅不体谅。由着皇帝去做就是了。走,咱们今儿上画舫上用午膳去。”
依旧是彩琉璃长桌,占去了绝大空间,再衬着百十来道菜肴,画舫则显得狭窄了些。宫里这么多年的规矩是,再喜欢吃的东西也绝不能吃第三口。凡是太后皇帝吃了第二口的菜品,马上就会有专门掌事的太监把这碟子撤走。而且从来不会有人知道太后皇帝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在宫里问这个是犯大忌的。所以靠近北边的菜肴一般都是御膳房最新孝敬太后的那十几样。
往常只有除夕这日需要皇帝亲自侍膳,但今儿菜一上齐光绪就让李莲英下去歇了,自己端着慈禧专用的荷叶点翠皿,安安静静地伺候完了一餐饭。之后才在下首坐了,随便捡了几口菜。
慈禧踱到船尾,一边吃茶,一边用指甲套挖鸟食罐里的小米去喂锁在栏杆上的蓝鹦鹉。
兰琴小步走到光绪身边,悄声道:“万岁爷,送了翁尚书回来了。”
点点头,光绪自言自语着,“本应该留他用午膳的。”
“皇上对翁师傅倒还真尽孝心呐。”
光绪一怔,转身望向慈禧逗鹦鹉的背影,忙咽下口中之物、放下筷子起身道,“只不过是对老师的尊敬罢了。对亲爸爸的才叫孝心呢。”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慈禧并不回头,还在喂着鹦鹉,“我有那么小心眼儿么……小兰子!”慈禧忽然叫兰琴,吓了他一跳。
“奴、奴才在。”
“看你唬得那个样……”背对着兰琴,慈禧以一种异常慈爱的口吻笑着道:“皇帝让你去送翁同龢,我赏他的那个盒子,他打开看了没有啊?”
“看了,看了,翁尚书一退出乐寿堂就拆开看了。”
“告诉皇帝,里面是什么。”
“是一把扇子。”
“扇子上写的什么呀。”
“是……是宁静致远四个烫金大字。”
“翁同龢怎么说的?”
“翁师傅大为感动,还说多谢太后记得明日是他六十九岁寿辰。”
“哦?是吗……那……他问了什么没有?”
兰琴摇头道:“翁师傅高兴得什么似的,倒是问了些个万岁爷起居休憩的事,嘱咐奴才别让万岁爷太过劳累了。”
慈禧终于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兰琴道:“还是翁师傅心疼皇帝……他难道没问问,还没到暑天,我送他扇子干什么?啊?”
兰琴也回笑道:“没——”一字出口才猛地反应过来慈禧的意思,忙禁了口。
光绪也恍然明了,顾不得画舫上下这许多下人,扑通一声跪下,“亲爸爸!”
“哟,皇帝这是做什么啊,小兰子赶紧的扶起来。”
兰琴扶光绪也不是,退下也不是,哪里敢动一毫。
光绪没有起身,“亲爸爸,翁师傅错不至此,求亲爸爸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
“皇帝这是哪里的话,我就是看翁师傅年纪已高,体恤老臣,让他回籍养老罢了,翁师傅哪里有什么错可言?”
“亲爸爸,六叔临走时说的话未免太过绝对……亲爸爸不会真的认为翁师傅他……如今维新变法之际,开缺朝中首辅大员,朝野势必动荡,于国于民不利啊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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