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洗砚阁,便不是人,懂?”
“无心无名,非人非鬼,天道不容,不得善终!”
美人咯咯地笑了。他轻盈地站起,下人递来一把琵琶。凤头丝弦,象牙音子,六相二十八品。他抱起琵琶,纤纤素指轻抬,葱白指甲一抹,氤氲行云流水般流泻而出。堂下众人一愣,柔儿怀抱琵琶,点着纤足跳下躺椅,夭夭而舞。
似是在舞,却只能看到流水般丝影纱云;似是在歌,却只能听到莺莺之声而不知所歌之词;似是在奏,却无法得知这亦雄亦幽之音从何而来……
大音希声大相无形大有似无……
众人神情一凛,只觉得心神不受控制,现实灵魂被什么拽着,往一处虚无而去,一切突然美好的就像是进一步万劫不复都在所不惜……
柔儿长甲一弹,当的一声可裂金石之音凌空劈来,众人竟是一个踉跄,空中隐隐翻上了血味儿。那美人依旧娇笑着,那纤丽身影上的衣带裙襟飞扬着,缓缓落地。
群魔乱舞。
当年洗砚阁主人自创的乐舞,不会武功没有内力仍可用来自保的制心魔音,但是绝难,非天赐英才根本无从习得。刚才主上若是一高兴挑了音弦,那他们很可能就会就地长眠至死,或者终生活死人一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可怕。
“好好地听话哦~不听话的话,会像他一样哦~”美人儿娇嫩嫩的嗓音慢悠悠地扬起,堂下众人立刻看到了一边摆着的,没了皮的,僵硬缩水作一团的尸体。
他是鬼魅夜煞,当年洗砚阁第一杀手。
凌静又驱着马车回来的时候,一个小小人影一颠一跛地跑了出来。凌静又轻蔑一笑:“还有脸出来?”小小的人影瑟缩了一下。一只小手揉着衣襟,低着头不知所措。
竟是以暖。
凌静又抱出雷焕,笑道:“看,这还是那个兰陵王么?这样难看。咱俩害得呐!”
以暖瞠目结舌。他轻颤着,想要抚上那人的眉眼。却僵在了半空,放不下,也收不回。
“想摸就摸摸吧,死了就摸不到了。”
“他……会死么?”
“差不多了。反正也只差一口气了。”凌静又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愉悦。暗红火色的蝴蝶在月光下时隐时现。以暖莫名打了个寒战。凌静又亲了亲雷焕的额角:“多好,他只要一死,就什么都结束了!死也要死在我的身边,是不是?”凌静又低声呢喃,“你个混蛋,害得我一无所有了,但是我还有你的命……”
祈元山的夜晚风一向很凛冽。以暖兀自站在寒风中,憔悴的脸色,凌乱的发丝在空中无依无靠地飘荡。
什么都没有了。雷焕是不是早知道了?这是他的慈悲,还是他的残忍?
他拢了拢身上不怎么合身的宽大衣袍,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看着凌静又把雷焕擦拭干净,放到了床上。
那个曾经高大俊挺的男人。那个有着漂亮眼睛,总是不动声色地温柔着的男人。
以暖怯怯地靠在门边,看着凌静又忙碌。站的久了,左腿又开始隐隐作痛。报应,他想。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就是个替身。以为自己就是所谓的照龄世子。直到后来冒出来个柳可言。娘亲造反失败,带着他潜逃,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时候,他竟然很高兴,心里还想着,这样娘亲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娘亲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多好。
后来这个男人救了他。给他吃的,厚葬了娘亲,把他呆在身边。他也好高兴,只觉得自己真的太幸福了。这样一辈子伺候这个男人也很好,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跟在他身后,微微仰着头看着他宽阔的双肩,或者在他看书累了的时候打个手巾,沏杯热茶,或者默默地站在他身边给他研墨。
他还记得呢。那个初夏的午后,雷焕站在案后作画,他在一边缓缓地研墨,是雷焕最喜欢的临清墨,清香淡雅。一室的墨香,书房外池子里的荷悄悄地露出尖尖小角,阳光罩在雷焕身上,让他看上去如若天人。
可是,那个柳可言到底还是追过来了。
他真的好恨。凭的什么?从小到大,自己拼命地研习书礼,总希望母亲在看自己的时候能多带些笑意。柳国皆知照龄世子七岁便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可谁知十几岁之前他几乎没有走出过那间小小的书房?只要柳可言轮值到荣华公主府,娘亲的笑脸便是自己怎么也挣不来的。父亲贵为驸马将军,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妻奴而已,做什么都得看母亲的脸色。他无论多卖力的讨好,都敌不过柳可言一个慵懒的笑。
母亲的看他的目光,从来都不会如此的慈爱。
柳可言是知道的。要不他也不会在荣华公主府大大咧咧地进进出出。府上下人皆当他是“若少爷”,看着因暖的眼神都透着鄙夷。
他是个冒牌货。确切说,是替死鬼。
后来就是战乱。父亲被五马分尸。有很多人在追杀他,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敢睡觉,深怕一睡过去就永远也不能睁开眼睛。他怕死,当死亡的恐惧无时无刻不罩在心上的时候才会明白自己是如此的怕死。那感觉,让人崩溃。鼻子里的血腥味挥之不去,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父亲被几匹马生生撕碎的情景。很恶心。
他替柳可言闯过了鬼门关,柳可言自然要替他快快乐乐随心所欲地活着。好不公平。他一直在想,柳可言是不是真的很该死。雷焕和他站在一起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他看着心里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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