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手清瘦骨感,匀称纤长,像一把玉筷,说不清美与不美。
那双手给谢宜摘过花,题过字,刻过印章,结了同心扣,种下相思树,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批着折子,指点江山,做皇帝该做的事。
多少个日夜过去,一棵幼苗吸吮雨露阳光,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常常在树下闲坐的人生了白发,内里也干枯的同树皮一般,挂在树上的同心扣旧了便换新的,新的旧了再换新的。
直到树死,缘分便随着了结。
谢宜闻到淡淡的药味儿,他目光垂落,皇帝偏过头轻轻咳了两声,苍白的脸颊升起几丝血色。
皇帝病了,显然不是冬日里常发作的咳疾。
他垂手而立,禀示大皇子残党最新的消息,十多年来这些人几乎销声匿迹,若不是碧云宫案,谁也想不到这些人藏的这么深。
皇帝派他暗中追查,谢宜循着蛛丝马迹抽丝剥茧,终于摸到了一些边角,顺着往更深处探,却始终抓不到主谋。
“主谋?”
皇帝眉头轻拢,嘴角挑着淡淡的冷笑:“朕记得赵瑢身边曾养着一个方士,叫做彭光,颇有些心机手段,也就他对赵瑢还算忠心耿耿。”
当年树倒猢狲散,大皇子被诛杀,临阵倒戈者不知凡几,只有此人贼心不死,妄图抓住辉月逼皇帝自戕。
“正是此人。”谢宜将自己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皇帝,此案查到如今差不多已经水落石出。
皇帝静静听着,本欲开口,脸色突然白了起来,他猛的咳嗽了几声。
谢宜神色一变:“陛下!”
“无事。”
谢宜看起来似乎忍了又忍,他望着皇帝:“陛下,您没有说实话。”
皇帝神色微愣,继而面沉如水:“太傅何出此言。”
谢宜看着皇帝堪称冷厉的神色,躬身慢慢跪下道:“陛下,请以圣体为重。”
皇帝哑然失笑,他叹了声,口气平平常常:“朕知道。”
那双眼星泽暗淡,无期无盼。
谢宜默然不语。
皇帝靠着圈椅,一只手搭在案上,一只手笼在衣袖收于腹前,没有被刚才的对话打断思路,他沉思着,突然问道:“太子西南剿匪之行,太傅以为如何?”
谢宜沉吟片刻:“逆党分作两派,互不干涉,但皆意在太子殿下。”
皇帝知道谢宜有所保留,于是道:“朕着人放出风声,其中如何调度太傅可自己定夺,无需回禀。”
皇帝点明了意思,用太子作饵,等候时机,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谢宜镇重道:“臣必然护太子殿下周全。”
皇帝点点头,此事交给谢宜去办最为稳妥不过,他沉吟的时间略久,谢宜的目光投向博物架,那里收着一副棋,早些年皇帝总爱留着谢宜,下棋是最合适的由头。
皇帝看到只是笑笑:“说起来,太傅大婚时朕并未亲口祝贺过,你我多年君臣,是朕疏忽了些。”
皇帝说:“寻常人家,所期所望简单质朴,不过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朕如此愿,太傅亦如是。”
他是皇帝,若是不想留一个人,谁也奈何不得,既不能质问,也不能苛责。
谢宜躬身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つД’
第11章 第十一章
皇帝又到了伶园。
伶园里摆上一桌佳肴,皇帝背对着探微拎着一壶酒自斟自饮,探微匆匆一瞥,瞧见一个消瘦文弱的侧影,独立于长廊,只手握着酒杯,乌泱泱的长发像柔软的丝绸披散背后,嘴角下撇,眼睫低垂,显得孤郁而冷漠。
皇帝最寻常的样子,既不温和也不良善,满腹心事不能告与他人知,万人之上,茕茕孑立。
探微听见皇帝的声音轻轻的,像搔刮在羽毛上最锋利的刀:“去惜萍阁,请王美人。”
王美人,探微第一次听到皇帝提及他的妃子,他不敢多想,听着皇帝淡淡的吩咐,隐在花丛后吹笛子。
汹涌的波涛在悠扬的笛声中慢慢平复,乍泄的心声不再传进探微的耳朵。
王美人袅袅婷婷的来了,这样说也不对,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挣扎不断,被人推推搡搡的带过来,受惊的姿态固然引人垂怜,却难称赏心悦目。
如意郎手底下的宦官将王美人摁在台阶下,皇帝背负着双手,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王美人面前。
“王锦书。”
这个女人抬起头,她美艳的面容上有一双黑亮的眼,像躁动不安的河流,翻滚着愤怒,焦灼,恐惧,在皇帝走近她的时候,她抖动的幅度大的可笑。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示意宦官,几个小宦官迟疑片刻松开她的手躬身后退。
“如此害怕朕?”
无人应答,好在皇帝也不在意,他牵着王锦书瑟缩的手,将她带上忘忧亭,让她坐在椅子上,面对满桌珍馐,给她倒上一杯好酒。
十年一见,可惜她华贵艳丽不再,只剩下一身灰败颓唐。
耳边萦绕着欢喜无限的春日小曲,皇帝的面色冷漠,嘴角却挑着淡笑,王锦书慢慢从恐惧中剥离出理智,渐渐镇定下来。
眼前的人苍白冷峻,却不是昔年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小小郡王,他是摧毁了赵瑢,摧毁了王氏一族,轻描淡写杀人泄愤的皇帝。
他对她的恨意隐藏的极深,深到同床共枕不觉有异,深到逼得她众叛亲离不曾怀疑,深到她仅仅一眼,就能窥探到全部,浓烈的毫不掩饰。
然在一切之前,皇帝不过是个温和文弱的小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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