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对方修长有力的双手抚摸过自己的头发、肩颈和上臂,后脑遭到压制,肌骨被捏得生疼。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在威廉面前感到ròu_tǐ而非精神上的畏缩,而又为终于看到对方这一面的展现而松了一口气。
无论这个人在平日里有多谦卑与沉稳,那竭力掩藏的汹涌一面必然存在,是凡人而不是圣人,那么他的愤怒、自私与邪恶终将爆发。路易知道威廉从没想掩藏他在掩藏这个事实,这种威胁一般的做法才叫人害怕,可现在他终于同意释放自己的力量,当未知变为现实,恐惧才不构成恐惧。
直到仰面摔倒在被火光涂满暖意的床铺上,身体上方却被另一个人的阴影笼罩,路易突然笑了。
“你别想让索取更多东西,我想还给你什么,你就只能拿到什么。”他发狠将对方的身体往下拉扯,将亲密之举变得好似博弈,“我要你同我一起下地狱。”
威廉将脸埋向他的颈侧,在他耳边用格列士语说了一句话,那语调陌生而悦耳,却叫他不由地一怔。
对方在高兰鹰这些年很少说自己国家的语言——这个世界上向来是别国的来朝者憧憬并学习着他们王国的一切,幸好路易身为王室要学得更多,年少时读写过格列士诸名诗人的著作,不知是否出于此因,他听到威廉那般说话,竟也觉得像是一位诗人狡猾而甜蜜的语调。
“但愿我下地狱时,怀中拥抱着我的爱人。”
路易再次闭上眼,心中重复默念道:“但愿,但愿。”
他想他要将这个词默念一整个长夜,比任何一次祷告都要虔诚。
但愿,但愿。
路易时而为一切转回正道感到庆幸,命运总会走向它应当走向之处。他想自己总是如此,在未来漂浮不定时企图逃避至最后一刻,而真正与之相遇时又像个懦夫一样欣然接受。
阿尔弗雷德的死讯像新篇章的扉页,一旦写下,局势便轰然扭转。就如同母亲保证的那样,路易理所当然地成为高兰鹰的王储;而威廉在这个消息被正式昭告国内外的前一天,由格列士紧急派来的使者悄无声息地接回自己的祖国,他与玛格丽特僵持了六年的白纸婚约顺理成章得到解除,双方在这一点上倒能达成一致——默认这未竟的订婚只是一场儿戏,没有人会把它当回事对待。如今玛格丽特马上就要与卡尔贡王国的新君结婚,因为高兰鹰刚刚与卡尔贡签订盟友之契,举行联姻在所难免。玛格丽特终于等来成为王后的一天,而始终被她唾弃的格列士又将成为众矢之的——虽然局势还未彻底崩盘,但高兰鹰一向不会选择和解,箭已在弦,新的一仗不可能不打。
路易没有见到威廉走前的最后一面,倒不如说那晚以后他们就没有再见的机会。重见到天日果然会使人头脑清醒,迫使他不去细想黑夜里不知所谓的混乱。那天早上醒来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床头放酒的柜面上多了一只形容古怪的布偶,他爬起身后将布偶扔进壁炉残余的火星里,看着它被一点一点蚕蚀殆尽,浑身上下仿佛也因为那正遭焚毁的什物一起疼痛。直到只剩一堆余烬,他才穿上外套走出房间,将门“咔”地一声关上,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些东西不可避免,路易也清楚地知道,以至于格列士的老国王雷蒙德驾崩的消息传来他都没有太大反应。死人不再参与这个世界的竞争,烂摊子只能由继续活着的人收拾,比如他的子嗣。
有人传言说威廉离开的时候急迫却并不仓皇,他手握重剑身披斗篷,目光凌厉地望着自己国家的方向健步疾走——那时他或许已知国内风云有变,而他等待这一天实在太久了。实际上雷蒙德并不缺继承人,格列士有三位名正言顺的公主,一个已婚而另两个待字闺中,他认回威廉的原因或许是有一天需要这个私生子向未来的女王效忠,但威廉本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格列士在战火重燃的当口宣布新王威廉登基,在世人眼中他终于不再是一个被当作筹码、寄人篱下苟且生息的安静美少年。至少在高兰鹰人口中他又成了一个卑鄙野心家,没有人知道他如何说服——抑或威胁——王后与同父异母的姐妹们臣服于自己,或许他带着这数年来从敌国获悉的情报向自己的人民许诺这一次会大获全胜,或许他露出真面目后会善于做一个受人拥戴、恩威并施的君王,但无论原因如何,现实都只有一个,而这对高兰鹰来说绝非好消息。
如今父亲并不希望路易亲自前往战场,但在特殊时期,王储有必要拿下一场战役以获得自己臣民的爱戴,这对路易来说是个重要的机会。而他自己对此既不渴望也不排斥,对于一个王子而言,他似乎不能奢求什么——性命与荣耀,他到头来起码总能获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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