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时,头疼不已,躺在床上盯着帷幔出神,下人的声音将他从神游太虚中唤醒:“少爷,随随道人前来拜访,老爷让我告知少爷一声。”
“知道了。”声音出口是说不出的沙哑。
到了前厅恭敬地听父亲和师父闲聊,话题蓦然转向他,只听裴博远叹气道:“这孩子现如今越发令人捉摸不透。”
裴寻将头低得愈深。随随道人看他一眼朗声笑道:“都说知子莫如父,寻儿现如今正定性,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裴博远勉强接受这种宽慰:“想是如此。”
随随道人甩下拂尘道:“我又要出远门,临行前想嘱咐寻儿几句。”
裴博远惊讶道:“大师前几日才回来,怎的又要走?”
“无根之人,习惯漂泊。”
裴博远有些忧心道:“大师从前出门不曾寻过寻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随随道人道:“无事,不过这次出门时间长,这才想多啰嗦几句。”
裴博远点头道:“即是如此,大师请便。”
湛蓝的天空掠过几只飞鸟,不留影,只留声。湖边师徒二人身影被风吹乱,二人望着湖水,看湖面波光粼粼,是天机,或是禅理等人悟透。随随道人虽为道家弟子,实则释道儒皆信,在他看来万物皆有相通,无论哪个学派都有着相同的根,因此他四处游历,想寻得根源。他想起初见裴寻时,一身鲜血狼狈,疼的面目扭曲,还是不肯叫出声来,甚至没有挣扎,或许挣扎过了发觉无用,任由同样虚弱的狼撕扯他的手臂,尚有一丝生息却没有求生本能。出手救了他,但已药石罔也,本该是被阴界带走的灵魂,不想太过心软,违反天道以在黑狼身体中发现的狼元救他一命,逆行天理,想来天罚将至,性命休矣。
“寻儿,看世间杨柳,哪一棵不枝叶交缠,但风静了,枝条循着生长自会捋直。”
“我心中无风,哪来枝叶交缠。”
“既是如此,何不顺应天性。”
“天性是什么?旁人既无,我要它何用。”
随随道人有些感伤,说道:“寻儿,为师不想你连恨都生不出。”
“师父要我恨。”
“恨了好,恨了还能解,可你连恨都不愿。”
裴寻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它曾经被剥离身体不过一刻,可他用了一年时间确认他的存在:“那年为了救和我同样年幼的皇子而将我丢给那只狼,我如今能理解他的忠义,却在他抛下我时便懂得他的残忍,大义在前,我想我能理解他。”
“可是...”
“可是,我不能理解他给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即给了你,如何是假?”
“一个外表华美的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裴寻轻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笑:“可他确实不喜我。但我讨厌的是明明厌恶我到了极点,却偏偏给我父慈的错觉,而后再亲手打碎。”
“关于此事,我想必有误会,这么多年你都不肯问他一句。”
“我亲耳听到,在师傅救了我将我送回的第二天,我听到他在祠堂亲口说的,为什么我没死在那里。”
随随道人静默半晌才道:“老道我只是不想因为这个心结,令你禁锢原地,不得向前。”
裴寻换了副笑脸道:“走路那么累,原地站着也挺好。”
随随道人知劝他不得,话锋一转道:“天劫一事,如雾里看花,似有其轨迹,我难测你生死,只能为你多挣一份生机。”说罢掏出一个锦囊,递于他道:“危急之时便可助你。”
裴寻接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从未告知我是什么样的天劫?”
“为师并非能者,不得而知。”
“那么,可不可能是情劫。”
随随道人看上去有些吃惊,捻起手指掐算几番,表情更是惊异道:“原来如此,生机竟在你的身上。”
“什么意思?”
随随道人一脸神秘:“借用佛家禅语:不可说。”
最后也没问到什么,目送师父离去时,也没想过,这是师徒的最后一次见面。
回府的路上,裴寻察觉到一束目光紧追于他,张目四望,只见人来人往,只当是自己多心。路过酒肆,想起云不固带给他的酒,好奇心趋势下走了进去,却寻不到那个味道,失望而返。云不固每次都悄无声息地消失,隔段时间会在清晨醒来后发现他抱着自己入眠,然后留下几天,再消失。因为没有规律可循,裴寻连期望都不知放在哪天,不自觉在他消失的时间里寻找和他相关的东西聊以慰籍。
陶施遣人为他带话,说昨日的酒喝了太多,像是泡在酒缸一夜,但与至交饮酒,痛哉快哉,待他以后成就功名,定要再如此畅饮。裴寻问来人陶施如何不亲自来,那人犹豫中带有跃跃欲言,知道眼前之人与自家少爷的关系,故作痛惜来掩盖笑意:“少爷他...大概惦记公子你,把家里的柳树认作你了,拉着柳枝非要继续喝,你想那柳树怎么拉的动,少爷又不能倒拔垂杨柳,见柳树不动,气的上去抱,结果没站稳摔上去了,脸上一块乌青,正在家养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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