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丑,不堪示人。
凌霄脑子里无端想起秋月白的话,鬼使神差的摸上那面具。
不该如此,秋月白救他性命,收他为徒,留他落脚,已是待他不薄。他不该如此做贼般窥人面容。可那双手魔怔似得已经捏住面具一角,只一眼,不妨事吧……
冷汗悄然滑落,解面具的手无端有些颤抖,呼吸声在黑夜里太过清晰,凌霄手心已起了一层薄汗,又湿又冷。
先是窥得一瓣薄唇,苍白的、不含半分血色,淡淡微抿,如冰山一角让人迫不及待探得全貌。后是鼻尖、双颊、眉眼……面具揭落刹那勾起一缕墨发,如枝头叶婉转打了个旋儿,飘飘摇摇落下,恰巧落在脸上,随着均匀的呼吸噙在双唇间。
凌霄心跳漏去几拍,目不转睛的看着身侧人。
天阶夜色凉如水,落了他半身,宛若梦里。自古名花喻美人,牡丹太过雍容,白梅太过清冷,杜鹃太过文秀,水仙太过单薄。
他是山茶,千叶白。株丽枝秀,玉白花瓣重重又叠叠,生于万顷碧野,又染了千丈红尘。凌寒强比松筠秀,吐艳空惊岁月非。
凌霄终明,何为不堪示人。
倘若这般,倒不如不示人。
第四章
晨光熹微时,秋月白已醒。
他独居惯了,不曾想过还能有被人压醒的一天。小徒弟一条胳膊横在他腰上,锢得发紧。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他胸口,睡得正沉。
这倒是让秋月白有些诧异了,虽相处时日短暂,倒也瞧得出这孩子是个相当难以亲近的性子。没想到还会对他露出这样依恋的姿态来。
总归是好事,秋月白心生欢喜,顺手按住凌霄的脑袋一通乱揉。
“唔。”凌霄昨晚梦魇困了半宿,揭了秋月白面具后,反倒是更加难眠,像是窥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似的,揣着满心的惊艳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临近天明才迷糊睡去,这会儿便不太乐意睁眼,把头往下缩了缩,试图继续睡。
啪的一声屁股上挨了一下,秋月白端着架子,叹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少年发奋时。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凌霄睁开微红的眸子,瞪了身旁人一眼。他自小矜持惯了,从未被人这样玩笑似的奚落过。这一眼下去,自己反倒是怔了怔。
昨夜抛了面具,借了三分月色瞧得不真切,如今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散发不束,微乱。容颜不掩,清绝。粗衣布衫,与其说是随意不如直言穷酸,越是如此越是显得如山中随性的奇姝,不落尘俗。
秋月白察觉有异,下意识按向脸上面具,一摸之下见了空。
“我摘的。”凌霄盘膝坐在秋月白对面,坦白道。
秋月白迟疑一瞬,须臾间也释怀:“摘了就摘了,只要你不惧,无妨。”
凌霄皱了皱眉:“你……你何必说些貌丑不堪示人的话来骗我。”
秋月白扬眉:“何时骗你了?为师幼时顽劣,仰仗三分天赋剑走偏锋,练功出了岔子,毁了容貌难示人也不是一两天了。不过后来阴差阳错,从前偏离的经脉气运似乎又归了正途……”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摇头道:“是摸着不同以往,偏又造化弄人盲了双眼,我自己怕是瞧不见现在是什么模样了,当初带情急之下覆了面具上去的确只是担心吓到你。”
凌霄哑口无言。
秋月白反倒是好奇道:“如今是什么样子,说说看?”
凌霄盯着他瞧了半晌,咬了咬牙,道:“平平无奇。”
秋月白笑了起来,眉眼如柳叶桃花:“那真是不错。”毕竟从前那是面相可怖,平平无奇已是质的飞越。
凌霄叹了口气,闷闷道:“那面具不方便,你我既已是师徒,就不必要隔那一层了。”
秋月白自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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