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逛到集市将散,我也没能碰着合心意的东西,正欲打道回府,身边冷不丁冒出一声:“喂,买布吗?”
我循声望去,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正与我对视。他面色发黄,双颊凹陷,黑沉沉的眼里暗藏锋芒,听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
我没着急过去,站在不远处问他:“你叫我?”
那人不耐烦道:“对。”
我又问:“走过去那么多人,你为何偏偏叫住我?”
那人看傻子一样睨着我:“你看上去有钱,能买得起我的布!”
我看向他面前用两个长凳架起的木板上堆着的一摞摞布匹绸缎,问道:“怎么卖?”
“素缎五两,锦缎十两!普通的布……三两!”
我“呵呵”笑了两声:“你怎么不去抢?京城最好的绣坊都没你这么卖的。”
那人怒目圆睁:“卖贵些怎么了?我媳妇儿每天织这些东西,眼睛都快熬瞎了!要不是缺钱给他治病,我还舍不得卖呢!”
我上前挑了几匹素缎和厚实的棉布,要了几卷丝线,让他算钱。
此人的心确实如他表现出的一般黑,狮子大开口要我二十两银子。我没跟他多废话,老老实实掏了钱,边看他笨手笨脚包东西,边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他背脊微微绷起,垂着头,警惕道:“你问这做什么?”
我漫不经心道:“你这话问得才叫奇怪。相逢即是缘,何况你刚狠宰了我一笔,作为一个心甘情愿让你坑钱的善良买家,我还不配知道你的名字吗?”
他手里的那点针线终于拿纸包好了,绳子捆得歪歪斜斜:“伏问安。”
我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东西:“伏兄,后会有期。”
也不去管他的反应,我抱着东西转身就走。
说来,伏问安也算是我的一位故人。
他年轻时在咱们杀手界称得上精英中的精英,中途虽然一度销声匿迹,当他再度现身于世,每次出没都伴随着腥风血雨。有传言,他消失那几年是遇上了心仪之人。他的心上人不希望他再过刀尖上饮血的日子,两人便约定着找地方隐居起来。伏问安一辈子只会杀人,旁的事上一窍不通,他给人卖过苦力,也在酒楼茶馆跑过堂,最后都因脾气古怪,不通人情,干砸了活,让人给赶走了。两人全靠他内人做点针线活计来维持生活。他内人身体不大好,眼看着日子过得越发拮据,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也瞒着不肯说,小病拖成大病,不治身亡了。
自那之后,伏问安开始怨恨自己,怨恨整个世间。他觉得,如果当初不去坚守约定,接单生意杀几个人,钱早就来了。不仅能给他内人治病,还能带着人过上好日子。
我上辈子见到伏问安时,他已经是一副阴郁嗜杀的模样,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背地里都喊他“血疯子”。我有心招揽他,可没等靠近,他不分青红皂白提刀便砍,差点卸掉我一条胳膊。我当即打消了主意。这人是货真价实的疯子,他这把刀即便握到手里,也不会听从我的驱使。
今日集市上一见,我真就没敢认他,实在想象不出毫无人性的“血疯子”,坐在熙攘的集市中卖东西的样子。
眼下的他尚且活着。
我不知自己今日所为,是否会对他的命数产生影响,但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肯定是要帮的。
回到桃园庄,天已经黑了。
山庄门外不知是谁堆了个雪人,白花花的立在门前,怪讨喜的。
等我走到近前想把它看清楚时,“雪人”动了动脑袋,从兜帽里抬起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冲我一笑:“回来了?”
我忙去握他的手,果然冷得像快冰,不禁有些气恼:“那帮混账是吃干饭的吗?竟然任由你在外面冻着!”
“不关他们的事,”殷雪寂解释道,“我躲着他们出来的,这才待一会,就等到你了。”
殷雪霁看了眼我抱着的东西,想接过去:“我帮你拿。”
我微微侧身避开:“用不着,你要实在觉得手里缺点东西,那就牵着我吧。”
这个提议很合殷雪霁心意,他果断抛弃布匹绸缎,牵起我的衣袖:“外面冷,我们快回去吧。”
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现在知道冷了,一早出来等我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第十七章
陪殷雪寂用过晚膳,临睡前,我又逼着他去泡了会药浴。
殷雪寂非常讨厌多种草药混杂在一起的浓重苦味,在我的再三催促下,他才慢慢悠悠,一步三回望地往药浴池子走。直到迈入药池前,他还不死心地回头,想看看我是否有改变主意的迹象。
我调侃道:“认命下去吧,你就算现在哭出来,我也不会心软的。”
殷雪寂还做不出为了不泡澡使性子的事,眼见今日注定躲不过这一劫,痛痛快快下去了。
这段日子他倒是不吐了,否则我还不敢拿药浴来折磨他。他身体亏损得厉害,我每天翻花样,想着能给他补回一点便是一点,总体来说,没什么大作用。坚持如此,或许只为图个心理慰藉。殷雪寂几次话到嘴边,最终也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似乎洞悉了我的想法,明知是无用功,仍然配合我的任性,一一去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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