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时而能够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听得到外界朦胧的声音,时而只有空茫一片,像跌入很深很深的地穴,触底的那刻又猛然惊醒。
没有力气睁开眼,他知道所谓的清醒也只是相对而言。快要死了吧,他猜是的,毕竟没有经验,当然,这种事谁能有经验。之前那么不甘,那么委屈,那么痛恨,到这时也变得平静。都说濒死时分,人对很多东西会看淡,他想,不过是没力气计较了而已。
疼痛随着昏迷日久而逐渐远去,或许是已经适应了,事实上,越到后来,他越是无力思考。身体机能仅靠点滴维持,慢慢听不到那些朦胧得像闷在牛皮大鼓里的声音,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所谓的清醒全被混沌取代,大脑也不再归自己支配。他做了无数个千奇百怪的梦,梦到漫天飞的宇宙飞船,涂满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还梦到平地冒出一根巨型豌豆,顺着爬啊爬,能一直爬到天上,那里有小房子,里头住着个脾气很坏的白头发老婆婆。他梦到了二姐,一门之隔,他知道二姐就在里面,拼命敲门,却进不去,还梦到了父母,全家坐在一起吃饭,晚辈给长辈敬酒,数他说得吉利话最好听。他嘴那么甜,哄谁都轻而易举,总跟在自己身边那人就不成了,嘴笨,只会闷头做事,还不讨喜。
所以有什么好事,他会喊他一声,免得没人叫他,被他知道,又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生闷气。
他是个闷葫芦,有什么情绪从不会说出来的,容鹤总说他早晚要吃这个的亏。
容鹤还是梦到了谢林,在毫无准备的时刻。
梦里彼此都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在午后席地坐在书房地板上看书。他们追逐着日光,随着太阳的偏移不断移动位置。谢林总要坐在他身边,有时容鹤一抬头,就发现他不看书,正支着下巴看自己。问他在干嘛,他理直气壮把眼睛挪到容鹤手里的书上。
“看看你读的是什么。”他答。
谢林身世可怜,从小就没什么人管他,长辈们的斗争总要把他牵涉其中,所以他像个刺猬似的。容家上下都笑称他为小狼崽子,容鹤也难免气他野性难驯,可说到底是疼爱他的。两人名义上是叔侄,其实容鹤拿他当弟弟。
怎么会变成后来这样呢?
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啦,快死了,就不去想了。他已然没有亲人,更没有牵挂,既然活着是痛苦,不若死了好。全家人都在那边,何苦留他在尘世孤零零一个?像有一座深潭,他放任自己沉下去,沉下去,沉到底,就是那边了……
就在堕入无边深渊的那一刻,一个声音遥远地传了过来。
“三叔,救救我!”竟是容皓的声音,“容氏有难!”
谢林走到病房前,敲了敲门。
过了会儿,里面才传出应答声:“进来。”
谢林推开门走了进去。
阳光明媚,容鹤已然脱掉病号服,换上西装,正坐在窗前,蹙眉浏览手中的一系列文件。他刚从一场大病中恢复过来,元气未复,瞧着仍有些憔悴。但气色很好,阳光把他的脸颊镀上一层亮金色,嘴唇也透出健康的殷红。
他浏览的速度很快,寻常人看半天才看完的一份文件,他几眼就看完,翻开下一页。这既是因为他聪明,也因为打小容家就悉心培养他。这种正统继承人的能力与气质是容皓学也学不来,追也追不上的,旁人虽开玩笑说容鹤做个纨绔也不打紧,但谢林看过几次他处理容家事务,其手段干净利落,比之容家二姐有过之无不及。
把这样一个人的翅膀折断,将他禁脔似的囚在自己身边五年,以前谢林想想就得意,现在却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错了。
他走到容鹤面前,容鹤警惕地合上文件,放在一旁茶几上,又在上面放了个空杯子压住,指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容氏有难,容鹤有了牵挂,也不再抗拒治疗。人一旦有了求生意志,身体会自动调节到匹配的状态,原本效果甚微的药物开始起了作用,再加上医生配合调整治疗方案,容鹤在第二天晚上醒了过来。他很虚弱,眼睛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喝了两口水,又昏睡过去。谢林猜他也许并没有把周围看清楚,否则知道喂水的是自己,他一定不会喝的。
容鹤醒后,谢林自觉离开了病房。他知道自己是容鹤寻死的原因,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把人夺了回来,他怎能再把人送回死神手里去?他回了家,回了公司,看似日子照旧,心却留在医院,留在容鹤的病床边。他每天要跟医生通无数次电话,甚至求护士偷偷拍下视频发给自己,好第一时间知道容鹤的近况。容鹤能正常进食了,容鹤有力气倚在床头,跟人说上好一会儿话了,容鹤可以自己扶着床下地走路了。容鹤的每一点恢复,他都像陪在旁边似的。可他一次都不敢出现,他甚至不敢在深夜前往容鹤的病房外,偷偷看他一眼。
他这么讨厌自己,要是知道自己夜半前来,一定会恶心得睡不好觉吧。
这些日子,容鹤说的话在他心里过了好几遍,有些他懂了,有些还不能完全体会。他对感情这件事的态度与常人的确不同,手段也更加简单暴戾,以前他搞不明白为何容鹤不肯乖乖听话,如今懂得,大约是方法错了。可什么才是正确的方法呢?他也不知道。对容鹤的愤怒与恨意在愧疚中渐渐消弭,知道他不喜欢强迫,谢林也不敢再强迫他什么。说到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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