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啊”一声蹦起来,仓皇间扭过头,眼瞳那般晶亮,神情那般鲜活,生动得让他心惊,仿佛自己肩头也被人冷不丁从背后拍了一下。
他拉着道者下棋;拽他同自己并肩站在云头上,带他去看天尽头的日升月落;同他侃侃谈起天宫中的蜚语流长,上古时代种种扑朔迷离的传说,关于天宫,关于四方神君,关于不见踪迹的魔族;他拉开衣襟给小道士看肩头的伤疤,当年清剿魔族时留下的印记;石亭前,天河岸边,兴致高昂地将一双方天画戟舞得虎虎生风。
他固执地唤他小道士。“小道士、小道士、小道士……”日日唤不停。道者被他唤得无奈,半推半就,终于低低开口应了。他笑得放肆,恨不能令全天下知晓。东山脚下隐隐亦能听闻他的笑声。敖锦好奇地来探他口风,他闪着一双眼摇头,一个人闷在心里偷偷乐。只因天宫中人人称他一声道长,唯有他东山青龙神君是例外,一如人人都能进得小道士的屋子喝茶,但是那石亭却是他一人独属。
第十二章上
当年或是如今,无数次在寂寂长夜里扪心自问,就那样过下去不是也很好?隔一张圆桌品茶,天河河水的拍岸声里说笑。或许今时今日,依旧能偷偷透过袅袅水汽贪看他的清澈眉目,偶尔惊鸿一瞥他眸中的恬淡笑意。
敖锦这般问过,谁谁谁在他身后这般叹过,即便高远如希夷,见得他手中血淋淋的方天画戟时,也是面露惊讶,一双无欲无求的眼剥离了睥睨天下的冷漠,现出几分困惑。
可唯有他自己再明白不过,不那样做,敖钦便不是敖钦。
小道士在夜间月亮最明亮的时候醒来,揉着一双睡眼吃惊地看他一动不动,依旧维持着傍晚时分的姿态:“我是不是压疼了你?”
敖钦勾起嘴角,凑上前去蹭他滚烫的脸:“不疼,我只抱怨你醒得太早。”
他犹不放心,半撑起身,用右手在他胸膛前摸索:“不知怎么了,贫道居然睡着了。”满脸都是自责。
敖钦笑得更深,捉过他的手来贴在左胸口,深潭似的眼中悄悄浮起几道幽光:“乖,别动。否则,明天希夷要是问起来,我便告诉他,是你引诱了我。”
不带半分邪念的道士蒙了,歪过头呆呆地想,继而恍然,煞白了脸倒抽一口气,像被蛇咬了一般,撤回手飞也似地往榻下跳。
他双脚没着地就又被敖钦揽了回来。心情大好的男人把他按在怀里“哈哈”笑个不停:“你急什么?我会跟希夷讲,不是你迫我,我们是两情相悦。”
羞愤的小道士埋头躲他轻浪的调笑,恨不得一头碰死在墙边。
笑够了才罢手,他讨好地掰过小道士的肩膀,脸挨着脸说悄悄话:“饿不饿?希夷已经睡了,我去给做好吃的。”
道者抿紧了嘴,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剜他,扭着身子往后退。
敖钦又是笑,见他越往后,便就凑得更紧。一退一进,从卧榻的这头移到那头。被逼急了的小道士紧紧靠着墙根,目光炯炯似被狼撵到悬崖边的鹿。敖钦叹口气,探手抚上他的脸,“吧唧”一口亲上他另一边的颊:“蠢道士,我还真能吃了你不成?”
那晚的小道士很乖,敖钦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热莲子羹。”
他就果真依言跪坐在榻上,散着发,肩头披着敖钦的长袍,额际不染半点俗尘,眼底不见一分浊色。黑漆漆的屋子里,仿佛周身晕了昏黄的光,华光莹莹,如林间的竹山中的玉,如供桌之后的尊者莲座上的仙君。
气息失了平稳,他端一碗莲子羹掀了碧色门帘跨进来,一错手,汤汤水水洒了半碗。
小道士偎在他怀里,就着他的手,猫一般将余下半碗咽下。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末了时,一低头,猎食的鹰一般叼过他粉色的舌。甜的,比冰糖更甘甜,比莲子的清香更多一分馥郁,隐隐的苦涩是未摘去的莲心。
他指给道者看窗外的下弦月,弯弯一道,船儿般两头尖尖,刚好挂在降魔塔怒冲云霄的飞檐翘角上。原来已经到了月末,再过三日连这仅剩丁点的月华也将被苍蓝夜空吞尽。而到下月月初,星河间皎皎又是一弯新月。
“小道士,你走不了了。”他突兀地开口。
不明所以的道者疑惑地转头看他。敖钦笑着,低头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额头抵着额头,情话绵绵:“不要担心,我会好好待你的,真的。”
如许温柔耳语,如许耳鬓厮磨。小道士,你看我是否开始有些酷似那个“他”?“他”一般温柔如水的目光,“他”一般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放心吧,我会比“他”更好,千倍万倍的好。
夜深沉,敖钦看着小道士的眼,以及,小道士眼中的降魔塔。
希夷跑来时,敖钦正在房里弹琴。
“无涯病了。”好似进他的房是天大的污秽,凌波仙子般冰清玉洁的上仙只肯站在门槛外。
敖钦焚了熏香,坐在珠帘后断断续续仔细研究着琴谱:“是吗?那就去个请郎中吧。”
希夷的笑声透着肃杀:“你觉得,这是寻常郎中看得了的病?”
敖钦却在心里暗暗吃惊,早知隔一道错落的珠帘就不用看到希夷的脸,聪明睿智如自己,怎么之前就没有想到?
“病了就该找郎中,否则,等到病入膏肓就来不及了。或者,你想眼睁睁看他死?啧,希夷上仙,你的慈悲心去哪儿了?”他几乎能听到希夷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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