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人如今唇色发白,额角热汗涔涔,仿佛被人困在炉火中炼化熬煎。
喻炎笑唤了一句:“飞光。”
那人听见喻炎的声音,脸上微变,仿佛极厌恶喻炎,极恨与他共处一室。
喻炎仍是笑眼弯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人:“御兽一道,本应该千挑万选,寻一只属性相同的灵兽灵禽蕴养。如今我是火灵根,你是水灵根,非但属性不合,还颇为相克,我越是诚心蕴养,飞光越是觉得热……你这般难受,怪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
那名为“飞光”的男子听到此处,脸上怒容更炽,双眸竟闪过一抹嗜血之色,个中古怪之处,便像是一块祥瑞美玉骤然化作邪兵。
可喻炎并不畏惧,轻声笑道:“可我只见过你。”
见飞光沉默不语,眼含杀机,喻炎也微微敛去笑容:“我只遇见了你,只有我遇见了你。再往上数,我师父,祖师父,曾祖师父……门中十余代传人,只有我何其有幸,得到过一只灵禽。”
御兽门代代单传,四五百年之中,都不曾见过可御之兽,技法凋敝,香火将断。
只有他一人,忽然得到了飞光。
执念一朝得偿,自然是万般的……万般的可亲可爱。
飞光说什么都是好的。
喻炎眼眶微酸,定了定神,又含笑劝起来:“你不肯让我驱使,也没有关系。飞光,只要看到你,我就快活得很。”
2
喻仙长越是这样和声细语,飞光越是忿然作色,然而周身燎灼热意偏如附骨之疽,搅得皮肉脏腑一刻热似一刻,转瞬之间,人便汗盈于睫。
到了这般光景,即便飞光再如何凝练杀意,旁人也忍不住多看两眼色相。
喻炎飞快一瞥,人就背过身去,走到窗边,把白日喝剩的半壶软云烧喉拿在手里,如同哄人一般,低低劝道:“飞光,这酒性寒,冰镇之后,比寻常烧酒后劲更足,你且看看,可有好受一些?”
喻仙长一面说,一面伸手朝窗外一招,把枝梢夜雪抓来一抔,利落灌入壶中,以一半劣酒对一半雪水,摇晃片刻,仰头便饮。
那酒水同雪水化在一处,喝之如饮冰,烧喉似钢刀,入腹之后,哪怕是喻炎这般单火灵根,也冻得打了个寒战,半晌才笑出声来,朗声道:“痛快!”
他自从得了飞光,就常行走于极寒之地,食凉羹冷酒,每觉寒意彻骨,飞光总能好转两分。
当喻炎擦尽嘴角,笑着回头看时,发现飞光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那眸光古怪得很,依稀藏有百般迟疑不忍,一旦目光相对时,又飞快避开,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喻炎看得不明所以,不由多问了一遍:“飞光,好些了吗?”
那人明明听在耳中,人却后退数步,负手不语。
喻炎只得径自打量了片刻,见飞光气息渐缓,汗水稍减,唯有一头长发还泛着些许水光,如蛛网一般,湿漉漉地缠缚在颈背臂弯,于是低声笑道:“果然有用。”
飞光不知为何神色又有些古怪,冷冷嘲道:“你可是火灵根,这般下去……”
四下里悄无声息,更显得他音色轻缓,犹胜过轻敲玦佩、珠满冰盘,当真悦耳至极。
喻仙长难得听他开口,脸上竟闪过诧异之色,恍惚了一阵,方细细问道:“飞光想说什么?”
那人被喻炎追问,脸上怒色复起,眸中渗出薄红血色,湛湛青衫无风自动。
喻炎忙摆摆手,笑盈盈靠在窗边,将壶中残酒喝尽,背朝覆庭夜雪,卸去护体气劲,以身躯挡住凄怆晚风。
待凉风一阵阵轻拂,身上暖意也一丝丝勾销,人渐渐地发起抖来。
喻炎这才弯眉笑道:“还是筑基了好,以前在雪里走一圈,一不留神发了烧,反倒叫你更加……别气,飞光,别气了。我也想你过得快活。”
喻仙长翌日下楼,照旧沽满了软云烧喉。
堂中修士或是清谈不倦,或是切磋道法,等到休憩时分,却都有意无意地打趣起喻炎:“喻道友,假使能遇到真龙真凤,究竟要如何抓捕,还请指点一二。”
喻炎正数出几块下品灵石,跟掌柜兑换些低阶水属灵草,听人询问,反倒笑了起来,只说:“我师门破落得很,只会些末流功法,不敢与凶兽力搏,通常是设下险恶阵法,令幼年弟子在附近苦修,若有慈悲灵兽经过,远远瞧着不忍,从半空落下来,就能轻易擒获了。”
一干散修只觉他所说法门颇为凉薄荒诞,欲要指摘,又不知真假,只好继续打探道:“擒获之后,又要如何驯化?”
喻炎似乎时常被人讨教,回得不慌不忙,应付自如:“诸位道长都是仁厚之辈,个中关键,也不便详说……只要对方答应结契,再取一截真血兽骨,或是一根精血羽翎,放入自身心口,蕴养在一寸丹心之上。”
旁人又问:“那要如何心意相通,如臂使指呢?”
喻炎直到此时,脸上才闪过刹那错愕,似乎答不上来一般,半晌才道:“恐怕要多同他说些话吧。”
众人听到此处,更是不信,只是明面上依旧和蔼可亲,连连点头。
等晌午一过,紫云道馆外雪过天霁,清风和暖,馆中有大半修士都辞别掌柜,使出诸般神通动身上路。
喻炎挑了个窗旁雅座,屈起单膝自酌,远远望去,漫天都是奔赴万霞山秘境的舟车瑞气,御剑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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