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里!”安绝一边把胳膊往外抽一边沉声道。
“这……先生还是不要为难小的们了,”右边的小厮显然要沉稳一些,紧紧的抓着安绝的胳膊,有些为难道:“公子刚刚的话你也听见了,若是你有半点闪失我们都得拿人头去请罪,更别说让先生走了。”
“就是就是,若先生要走,至少也得等公子回来再说吧,”左边的小厮惶然哀求道:“先生行行好,放小的们一条生路吧。”
安绝虽纵横沙场多年,跟着亓官牧的时候手上也染了不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却一直都很有自己的原则,若非是无计可施,绝不肯因自己之事连累无辜。因此,见着那两个小厮脸上的为难乞求之色,也就未再多做挣扎,任由他们将自己扶进了房中。
“先生好生休息,小的们就在门外,有什么需要唤一声便是。”将安绝扶上床之后,沉稳一些的小厮垂首恭敬道。
安绝转头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答道:“回先生话,小的叫应从文。”
“有名有姓?”安绝略为诧异的挑了挑眉:“那就并非奴籍,为何会在此为奴?”
应从文苦笑了一下:“此事说来话长,若非公子出手相助又肯收留,只怕我兄弟二人此时已是身首异处了。”
“兄弟?”安绝又看向他身旁的人,这才发现两人的眉眼确实有五六分相似。
“这是舍弟,应从武。”应从文赶紧介绍到。
安绝点了点头,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忽然感到格外的疲惫,无力再多言,只好从被子里伸出手挥了挥:“你们先下去吧。”
“是。”
“是。”
应从文和应从武齐声应了,慢慢退了出去。
安绝将手收回被子里,只感觉意识越来越昏沉,不知不觉竟慢慢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他重伤昏迷时反反复复做着的梦。
梦里有他和亓官牧的过往种种,有和他一起沙场喋血,相互扶持的无数兄弟。
只是之前,他身处其间,这一次,他变成了个旁观者。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像被定住了一般强行按坐在了一个位置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往事一幕幕的在眼前缓慢的重演着——
从自己被亓官牧带走,到穿上铠甲浴血沙场,再到看着昔日谈笑风生的兄弟一个个的死在自己面前……
无数次他都想走过去出声阻止,可他什么也做不了,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前尘过往按部就班的一一重演,直到他和亓官牧一起踩着累累白骨站在祁耀王城最高的城墙上。
他看见亓官牧亲手将单膝跪地的他从地上扶起来,柔声诉说着感谢和欢喜,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yù_wàng和野心。
而他自己,垂首听着那些虚伪的关切话语,竟是感动得不能自持。
城墙下不知何时聚集起了他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他们带着满身的伤好整以暇的抱臂看着城墙上的人,脸上的嘲讽之色毫不掩饰。
他听见有人在说:
“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看看我们的下场?”
“付出再多的真心和忠诚又怎么样?”
“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存在吗?”
“也是个傻子。”
“愚不可及!”
“等着吧,他很快就会跟我们一样了。”
……
“原来大家都看得如此分明。”安绝看着自己跪伏在未央宫内的身影,在心里这么想着。
却也只是平静的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而已,再没有其他想法了。
他看着自己的身影融进雨幕里,看着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回头往城墙上深深望了一眼的时候,忽然感到很是奇怪——明明带兵离京的那一刻心里是那样的萧索无望,为何现在看来心里竟出奇的平静?
可他还未曾来得及思考,就又听见有人在他身旁轻声问:“安绝,若你有一天不用再为了亓官牧而活着了,你有何打算?”
他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不远处烟雾缭绕中两个轮廓模糊的人相对而坐,隐隐能看出些醉态。
“不曾想过,也许那时早已死在沙场上了吧。”他听见烟雾中自己的声音这样答道。
安绝骤然记起这是很多年前的一天,他和军师黎陌的临别之谈。
彼时亓官牧刚刚成为太子,以雷霆手段处死了一个疑似背叛者的手下——那个人是和安绝一样从小跟在亓官牧身边的暗卫,即使到最后他也目眦欲裂的叫着冤枉。
一路走来,和安绝一样从小就跟着亓官牧的人有很多,可他们最后都无一例外的死在了亓官牧手上。
他还记得那个暗卫是第一个死在亓官牧手上的“自己人”,而后黎陌便告诉他自己要走了。
他悄悄设下小宴为其践行,酒过三巡,黎陌便劝他也尽早离去,说亓官牧或许会是个好皇帝,却不会是谁的好兄弟。
他无法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只告诉黎陌说亓官牧给了他不一样的人生,他这辈子可能都要为他而活了。
而后黎陌便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他当时随心而答了。
再后来黎陌好像又问了什么?
安绝皱眉想了想,一时竟没能想起来。
“听说你们都是被他从不同的地方捡回来的孤儿,无亲无故的,那除了他,你在这世上真的就没有什么别的可念之人了吗?”黎陌醉得有些神志不清的声音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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