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跑了一趟芦山,跟大白交代清楚了收容救灾的各项事宜。什么该做、什么不用做,凡是能想到的,事无巨细,全都做了安排。
大白本人是第一次处理这么重大的事件,未免有些害怕。释然说什么,他都应着,可回头问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反而一头乱麻无从说起。
释然不得不腾出时间来,把各种注意事项逐条记录下来,以备他随时查阅、借鉴。
难得张先生也在。他的草屋经不住风雨,到处都在漏水。没办法,只好跟着尔雅暂时借住到六出寺里来。
把注意手册交给大白的时候,张先生就在边上看着。
他的眼皮子也不知道跳了多少下,那颗心随着释然的话,起起落落。
最后,他对着释然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可惜了……”
可惜是个女孩子。
然后,释然就找上了尔雅。
听说她要去县衙,尔雅甚至都没有追问缘由,就一口应下了:“好。”
他的应诺轻轻的、温温的,但是却有着秤砣一样的坚实。
“他们对你很客气。”
确实,那些巡警对待尔雅就是跟对待别人很不同。
“以前帮他们的一个兄弟看过病,也许是这个原因吧。你腿上的伤好些了?”
释然微笑道:“药膏很好,已经不痛也不痒了。”
顿了一下,略显尴尬道:“我娘就那个样子,你别在意。就是平时对我们,也不怎么笑的。”
尔雅展颜微笑,一如月下梨花,清透脱俗:“一个人一个脾气,没什么的。”
“我姨娘倒是想跟你讨个方子,又不大好意思。”
“我也只是个学生,普通的病症还能应付,也只是提个建议,还不敢开方子。”
尔雅的谦虚让释然联想起临风袅袅的翠竹。
“学医的都是古董,越老越值钱,也越令人信服。你看那些花白须发、手拄拐棍的老人家,尽管两只手抖得好像筛糠,丢三又落四的,偏偏就能门庭若市,就是这个道理。”
尔雅的眼睛亮晶晶地:“这么说,这一行前程远大?”
“可不是!”
她是第一个承认他的所作所为的人,第一个用心跟他谈心的女孩子。
医户地位低,向来受人轻视,她不是不知道。他能听得出来,她的话里话外,除了鼓励,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取悦和安慰。
这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懂事又体贴,叫人心疼。
“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一定要争取活到那一天。”
释然的笑容就像是一朵朝颜花,明媚可掬:“说到做到,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说着,伸出来自己的小指头,冲他眨眼睛。
尔雅面上难掩惊讶。
勾手指是小孩子的游戏,长这么大,惭愧的很,他还没有跟谁有过这种亲密的互动。
她的动作宛若孩童,可是她的神态却庄重如成人。
他不能用孩童游戏的心态对待她,那样做,是对她的极大的随意。
他也伸出手,卷起修长如管的手指,单留一根小指,犹豫之际,便被她的小指头霸道地勾了过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言为定。
作为见证,你也要努力活到那一天。
马车忽然顿住了。无患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恐慌:“没事儿公子,你坐好。”
尔雅挪到门口,推开车门察看。
只见一片浑浊的汪洋中,一堆杂物之中,有个人正浮浮沉沉,高举着双手,似乎在大声呼救。
但是眨眼间,还没等看清是男是女,那个人就被冲出去几十丈远。再凝目寻找,却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踪影了。
一行人呆立半晌。
眨眼一条生命就逝去了。心有余而力不逮,这是多么沉重的无奈。
此后的路,尔雅有好一阵子都沉浸在长久的静默中。
释然开始还担心他情绪低落,一直偷眼瞅着他。到后来,就觉得眼皮发涩,一心只想打盹儿。
结果,真的就睡过去了。
待到醒来的时候,发现已身在县衙门口。身边并不见尔雅,而自己正蜷缩在大蒲团上,头枕着尔雅的一件叠得板板整整的直身,身上搭着一条青绢素面白棉布里子的薄被子。
使劲想了想,到底也不知道是几时倒下来的。
难道,自己就困成这样了?
正懊恼之际,车门开了,有微雨飒然飘入,携带着清浅的药香。
“怎么了?”释然问。
尔雅面色焦虑:“门子说,县令钟大人去济南城为世子庆贺了,衙门里只有主薄和县丞,并不敢做主,必须等到县令回来才行。”
“那要等多久?”一听这话,释然的心倏地收缩起来。
“少则三五天。”
救人如救火,哪能等这么久!
释然眯起眼睛,稍作盘算,即刻做出了决定:“我们去济南。”
顿了一下,想起尔雅家就是济南城的,出来这么久,早该回去报平安了,哪能把他拖进这场浑水里。
“等到了济南,你就不用管我了。我知道怎么做的。”
她的一番好意,却刺痛了尔雅的自尊。
他深瞩着她,其中的不快影影绰绰:“到了之后再说吧。”
不用管?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女孩家,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要个子没个子,要力气没力气,给人当头套个麻袋就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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