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说:“日本飞机扔炸弹?是九月初。我们回乡下住了小半年,还好,那里没有被炸。”
之琬一听,欢喜莫名,哭得更厉害了。还好还好,只差了小半年,这么说,现在确实是初春。只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误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赵妈妈听她哭得伤心,安慰她说:“快别哭了,先到乡下养一养,再说别的。”
说话间到了河边,小小的乔家私家码头上拴着一只旧乌篷船。赵老大把之琬放进船舱里,舱里垫着一张草席,还有布枕和棉被,正是水乡常见的船上全幅的家当。赵妈妈把她扶在枕上靠了,拉过旧棉被子盖在她身上,摸摸她脸,说:“小姐怕是着凉了。不怕,喝点姜茶就行了。”拉上船篷,便在船头生起火来,赵老大划起船,朝镇外而去。
之琬躺稳了,止住了哭泣,问:“这是去哪里?屋子烧了,你们现在住哪里?”
赵妈妈煮起一罐子水,往里放着姜和茶叶,说:“祖屋啊。乔家的坟山边上不是有几间老祖屋吗,这里被烧了以后,我们就回乡下祖屋去了。小姐怕是不记得了。”
之琬一下子被她的话勾起回忆,想起和父亲、两位姨娘去乔家岭上坟的事,真是隔世之事了。没想到祖屋仍在,还可以庇护得到她。
第十四章 访旧
第十四章 访旧
天目山乔家岭,自上次之琬同父亲来扫过墓后,静悄悄地过了四十年,除了树林又茂密了些,祖屋又颓圮了一些,没有什么变化。正是四月天时,春光烂漫,山间林花开遍,树间鸟雀叽啾,野草还绿,河水涨潮。
又是清明,山间的桃花红得如霞,几场雨后,竹笋刷刷地往上窜,赵老大挖了一筐新笋,到镇上去卖。赵妈妈采了茶芽,在屋里炒制新茶。这乔家岭整个山头,上面的竹林,茶树,都是先祖留出的坟产,当日想的是就算子孙不肖,家当败光,只要有这些出产,祖坟也不会没法子维护。子孙靠着这山这岭,也能存身。
也亏得当日老祖宗设想周全,乔家没出败家的子孙,只是逢上了乱世,又有老家人相助,乔家女儿才苟全了性命。
这些日子,之琬在赵老不夫妻两人的照顾下,身子已经好了,只是越发的瘦得厉害,紫菀的小圆脸基本没了模样,下巴变得尖尖的,越来越像之菀自己。身上穿的是赵妈妈的一件土织染蓝底碎花半旧大褂,宽宽松松,长至臀下,倒像是旧时的直身袍子。下身穿的也是赵妈妈年青时的旧式青布女裤,洗得裉色,肥大的裤脚上绲着两道韭菜叶子边,若不是还有一头时髦女学生的童花式短发,她整个人就是旧时闺中的女子。
深山无人,落叶堆积,之琬拿了扫帚,扫净坟圈里的落叶,拔去坟头上的荒草,点上香烛,先拜过了祖先,再祭拜父亲母亲和两位姨娘。父亲离世已有三十余载,这还是她头一次来祭奠。两位姨娘也在不久后随他下世,如今都葬在一处。
之琬倒了一杯赵老大自酿的米酒酹浇在坟土上,道:“阿爹你去年才同我说,人生有酒须尽欢,一滴何曾到九泉。但这杯中的酒,叫我怎么饮得下去呢?我宁愿奉给阿爹,只盼它能到得了九泉。纸灰飞做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如今我,仍旧是冷冷清清,就算哭出三升血,染红这一山的杜鹃,也换不回一个人来。”
跪坐在后跟上,之琬把头靠在父亲的墓碑上,用手帕把碑上凿字处的凹痕里的青苔抠掉,抠到右下角时,看清立碑人是吴菊人。刻着的是:不肖子乔之珩、媳秋露率子乔治、乔冶,不肖女乔之琬、婿吴菊人率女吴霜泣立。之琬皱眉道:“你是谁的婿?我可不认得你。”又想道:原来我哥哥还有两个儿子,乔治、乔冶,这二儿子名字取得倒是省事,三点水减一点就成了。她却不知这大儿子乔治的名字也取得省事,洋名中名都是它。
之琬又想,我嫂嫂名叫秋露,就是吴霜妈妈一再提起的舅妈吧?紫菀爸爸是姓秋的,那就是嫂嫂那边的亲戚了。吴霜妈妈一直在大哥家长大,跟嫂嫂家的孩子玩熟了,后来就嫁给了紫菀的爸爸。紫菀爸爸叫什么名字?好象听见一次吴霜妈妈叫他斯蒂芬,估计这是紫菀爸爸的洋名,就像紫菀叫黛西,夏阳叫吉木。
一想起夏阳,心中又是一痛。不敢深想,只捡没要紧的寻思:夏阳管紫菀爸爸叫舅舅,那就是说紫菀的爸爸有个姐妹嫁给了夏家。如果紫菀也嫁给夏阳,那就有两个秋家女儿嫁进夏家了,这亲戚可近得很呢。紫菀,自己现在不就是紫菀吗?夏阳,夏阳说要去抗战,那现在是在打仗吗?他一定是还活着的吧?
虽然一再地不想去想夏阳的生死,但忍不住还是为他担心。又想《牡丹亭》里柳梦梅和杜丽娘的父亲杜宝都和敌人打过仗,何况夏阳这样的有志男儿?
慢慢站起身来,回首漫声唱道:“唉,白云亲舍,俺孤影旧梅梢。道香魂恁寂寥,怎知魂向你柳枝销。淮扬千里,长是一灵飘。回生事少,爹娘呵,听的俺活在人间惊一跳。”她在这里日长无事,油灯昏暗又做不了针黹,只好把旧时听熟的曲子唱上一唱,以解烦闷。这一曲唱的是杜丽娘闻听父亲杜宝在淮左遇敌,放心不下,请柳梦梅前去打听父亲生死,随便告诉父亲,自己回魂得生,又嫁了柳郎。
她一曲未唱完,忽听有人接着下半阙唱道:“平白地凤婿过门,好似半青天鹊影成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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