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在二楼。我上了几级楼梯,打开一扇大大的玻璃门闪身进去,见服务台里坐着一个穿连衣裙的年轻女郎。我告知自己的姓名,说门卫叫我见石田先生。她好看地一笑,指着大厅里的茶s沙发,低声叫我坐在那儿等一会,然后拨动电话。我放下肩上的帆布包,坐在软得几乎把人陷进去的沙发上,打量四周。大厅窗明几净,感觉舒适。有几盆赏叶植物,墙上挂着情趣健康的抽象画,地板擦得油光发亮。等候的时间里,我把目光转而落在脚上那双在地板映出影子的鞋上,凝视良久。
这工夫,那位负责接待的女郎告诉我说〃一会就来〃。我点点头。心想这地方真是静得出奇。四周没有任何声息,恍若午睡时间……人、动物,以及昆虫草木统统酣然大睡,好一个万籁俱寂的下午。
但没过多久,传来胶低鞋轻柔的步履声,一位梳着短发……头发似乎相当硬挺……的中年女士出现了。她快步在我身旁落座,架起腿,同我握手。一边握一边反复观察我的手。
〃你没有、至少这几年没有摆弄过乐器吧?〃这是她开口第一句话。
〃嗯〃我吃了一惊。
〃一看手就知道。〃她笑着说。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x。她脸上有很多皱纹,这是最引人注目的。然而却没有因此而显得苍老,反倒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气息通过皱纹被强调出来。那皱纹宛如与生俱来一般同她的脸配合默契。她笑,皱纹便随之笑;她愁,皱纹亦随之愁。不笑不愁的时候,那皱纹便不无玩世不恭意味地温顺地点缀着她整个面部。她年纪在35岁往上,不仅给人的印象良好,还似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我一眼就对她产生了好感。
她头发剪得相当草率,长短不一,到处都有几根头发卓尔不群地横冲直闯。前面的头发也参差不齐地搭在额头,但这发型对她却是恰到好处。白s半袖圆领衫外面罩一件蓝工作服,下身穿一条肥肥大大的n油s布裤,脚上一双网球鞋。身材瘦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r房。嘴唇不时嘲弄人似的往旁边一扭,眼睛皱纹微动不已。俨然一个多少看破红尘的热情爽快而技艺娴熟的女木匠帅傅。
她略微缩一下下颌,依旧扭着嘴角,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半天,我真担心她马上从衣袋里掏出卷尺,动手测量我身体各个部位的尺寸。
〃可会一种乐器?〃
〃不,不会的。〃我回答。
〃遗憾呐,要是会一种该多有意思!〃
我说了声〃是啊〃。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张口闭口总离不开乐器。
她从胸口衣袋里摸出七星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有滋有味地吐了一口。
〃嗯……是渡边君吧?在你见直于之前,我想还是最好由我把这里的情况介绍一下。所以首先,你我两人要这么谈一会。这里和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如果事先一无所知,我想很可能不大不小地闹出洋相。暧,你对这里的事还不怎么清楚吧?〃
晤,几乎是零。〃
〃那好,让我从头讲起……〃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什么,双指一合打了个响,说,〃哦,午饭吃了什么没有?肚子不饿?〃
〃饿啦。〃我说。
〃那跟我来。在食堂里边吃边说好了。开饭时间倒是过去了,不过现在就去或许还有吃的。〃
她领头,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来到一楼食堂。食堂座位足可容纳二百多人,但现在使用的只有一半,剩下的半边被屏风隔开。有点像是已不合时令的避暑疗养院。午餐食谱上有放j蛋的炖马铃薯、青菜s拉、桔汁和面包。正如直子信上写的那样,青菜好吃得出奇。我把盘中物一举于光。
〃你吃得真香啊!〃她羡慕似的说。
〃实在好吃嘛!再说早上到现在还没正经吃过东西。〃
〃要是不嫌弃把我这份也吃掉,喏。我已经饱饱的了。吃么?〃
〃不要的话,我就吃。〃我说。
〃我么,胃小,只能装一点点。所以,饭量不足的部分就靠吸烟填补。〃说着,又叼了一支七星烟,点上火,〃对了,我叫玲子,大伙都这么叫。〃
她的炖马铃薯只动了一点点,我便夹来吃,面包也啃了……玲子饶有兴味地望着我这副模样。
〃你是直子的主治医生么?〃我试着问她。
〃我是医生?〃她显得很惊愕,猛地收紧眉头说,〃我怎么会是医生呢?〃
〃可是人家告诉我找石田先生呀!〃
〃啊,是这样。呢,我么,在这里当教音乐的先生。所以也有人就叫我先生。其实我本人也是患者。在这里一呆都七年了,平时教教大家音乐,帮忙做点事务x工作。结果就闹不清是职员还是病员了。我的事,直子没告诉你?〃
我摇摇头。
〃晤,〃玲子说,〃啊,也罢。直子和我住同一间寝室,就是所谓室友。和那孩子一起生活可有意思咧。有很多话说,也经常说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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