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园子里已是阳光灿烂,可是里根却在沉睡不醒。
阿丽在门口慌慌张张地忙着什么,司机正在洗车。
“主人没起来吗?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啊。”司机笑呵呵地说。
阿丽严厉地看了小伙子一眼,没和他搭腔。
在楼上,里根的梦沉入到了一个他从未抵达过的层次。深深的黑土下面,无数疯狂的树根纠缠在一起,使他彻底放弃了保持头脑清醒的企图。他很幼稚地认为,只要自己像蚯蚓一样在土里掘出通道来,总会有出头之日。头盖骨顶着土,口里也塞满了泥土,他可以缓缓地动起来了。周围到处有东西在“喳、喳、喳”地响,也许是那些y荡的树根。根与根之间有隙缝,尽管时常被塞住,但终究还是可以穿过去。里根决定在一根最粗的上头休息,他将塞满泥土的招风耳同它贴在一起,听到树汁在里头像滚滚洪水一样咆哮着,使得它颤动不休。这一刻,他记起了埃达,她那灵活的身躯同这些树根是多么相似啊!但是他自己却在很大程度上感到呼吸不畅,他还没能适应这类梦境。
站
第二章 里根先生(3)
“要是里根先生长睡不醒,你我可就解放了!”司机毫不介意阿丽的态度,大喊大叫的。“昨天夜里我和他回家时啊,就像穿过死亡的绝壁!”
阿丽厌恶地避开这个吵吵闹闹的年轻人,进屋到厨房里去了。她从厨房敞开的门向远方看去,看见在阳光下面劳作的那些工人,他们都穿着工作服,戴着草帽,身体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阿丽注意到两年前来到这里的小姑娘埃达,脸膛儿已被晒得黑黑的了。阿丽知道里根对埃达的心思,她就如河里的老鳄鱼,对这农场里的动静了解得一清二楚。阿丽对主人的态度是矛盾的,既维护他,又不满意他。有的时候不满意到了这种程度,她几乎都要撇下他不干了。去年椰子成熟的季节,里根家里来过一位不太年轻的,穿着古怪的女人。里根同这位全身着黑的、影子似的女人寸步不离地在一起厮守了一个星期,后来她忽然消失了。里根是趁着夜半无人之际将她送走的,阿丽听见了车响,是里根自己开车。黑衣女人走了之后,里根的情绪显得积极了好多,他迷上了夜间的钓鱼活动,偶尔竟会钓个通宵,到早上才回家。阿丽估计到那黑衣女人不会再来了,她也估计到埃达是主人的心病,因为整个农场里只有她是个异乡人,她的一举一动主人都无法预料,正因为这样才牵动主人的心啊。他为什么去钓鱼呢?还不是因为那女孩爱在夜里钻来钻去吗?阿丽一般夜间睡不着就在附近走动,她已碰见埃达几次了,有时和女伴一起,有时一个人。每次埃达都含含糊糊昏头昏脑地同她打招呼,将她称为“姆妈”。她走得很慢,磕磕绊绊的,好像在那些小路上找一样什么东西,口里还念念有词。如果女伴同她在一起的话,也会帮她找。有时,在那么黑的夜里,只有动物才看得见东西,埃达却可以看见。她的双眼居然发出绿色的荧光,阿丽看到过两次,吃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她将这事藏在心里,从未告诉过里根。
“埃达在外面找什么东西呢?”阿丽在路上拦住她问道。
“找白天丢失的钻戒呢,姆妈。”
“埃达有钻戒吗?”
“有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一定是从手指头上滑下去了。”
阿丽想这个姑娘一定是闻到了某种气息,她那猎狗般的嗅觉带领她在暗夜里追踪。阿丽脑子里浮出自己那游魂般的青年时代,不由得暗笑了一下。她叹道:“时代在发展啊。”
埃达的动作像蛇一样快,只见她闪进灌木丛里消失了。她的女伴站在路当中轻轻地喊:“埃达!埃达!”她的声音竟有些凄惨。
楼上的房里,里根还在沉睡,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卧室里就像永远是夜晚似的。
躺在单身公寓里的床上,埃达吐词不清地对女伴说道:
“在我的家乡,暴雨冲垮了几百栋土砖房屋……那些个芭蕉叶都被雨打得匍匐在地。那不是雨……就像,就像洪水从天上冲下来。没人躲得开,你明白吗?”
“我想我明白。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女伴问。
“我?我本来就不想活,所以反倒死不了。我们那里年年都要经受这种考验……我不会在这里干一辈子,我还是要回去的,这里的太阳,会把我晒得完全化掉……”
女伴继续对埃达说话的时候,忽然发现埃达已经入梦了。椰子的香味一阵阵从窗口那里涌进卧室,女伴却看见埃达睡梦中的表情显出厌恶。
“里根先生睡了两天了。”司机说,“我们要不要去叫医生呢?”
“胡说八道。他还让我服侍他在床上吃了两顿饭。他只不过是不愿意醒来。谁都有权利这么干。”阿丽说话时在沉思。
阿丽是在进城去的路上遇见文森特的。她看见他在孤零零地走,太阳晒得他头昏眼花,他好像要中暑的样子,走几步又停下来喘气。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我的名字是文森特,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请问你们老板,里根,他怎么样了呢?”
第二章 里根先生(4)
他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往前走,他的目光游移,阿丽觉得他在找一个地方坐下来。
“里根先生并没有生病。”
“当然没有。他怎么会生病呢?他的事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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