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和发现对方正用暧昧的眼神凝视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秋和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也不带感情,不带感情和无数感情交织有时显得同样空洞,就像城府极深和反应迟钝总是看起来一样。王一鸣抬起手搁在她颈侧,用拇指抚了抚她的下颏,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两人交往时她穿过的蕾丝短裙以及裙下两条匀称的长腿。
“如果我说我还是爱你,你会重新和我在一起吗?”
秋和对他双瞳中散发出的yù_wàng报以一种温和、宽容的微笑,反问道:“如果我重新和你在一起,你会爱我胜过爱你自己吗?”
王一鸣将手放下,为了掩饰尴尬而笑出声。
秋和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情绪平和,虽然依然微笑着,充满质疑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些微嫌恶。她不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对这种类型的拒绝已经习以为常。
不幸的残影在内心骤然曳出一条长长的记忆线。
【五】
记忆中阳光总是明亮耀眼,使人影无处藏身,哪怕是最屈辱最悲伤的日子,湛蓝如洗的天空也不带一丝云彩。那是属于年少的无忧无惧的时光,但年少时所受的创伤不会消失于无形,它们终将化作尘埃,沉淀在人一生的长路上。
秋和永远记得那个晴朗得令人迷失彷徨的下午。
身边石砌的墙体上遍布翠绿的蔓草,期间点缀星星白花,眼角余光瞥过去,总觉得那种纯美带着点空洞和虚假。汗水黏在皮肤与衣料间无法蒸发,头脑被烈日炙烤得发出嗡嗡低鸣,那些知觉却生动真实地延留至今。
面前的男生,表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她感到脑海中空空如也,没有标准令她能判断这是苦笑还是冷笑。
王一鸣唇齿张合,像毒蛇吐信一样,却又像从前说一切甜言蜜语一样,宣告了一个单纯女孩的死刑。
——你要多少钱,才能不去找她麻烦?
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微微红了眼眶,泪涌到眼角,立刻被高温蒸干。
第一场恋情,夺走了你的爱,而第二场恋情,夺走了你的尊严。
此前你以为自己是出色的女孩,直到那时才明白,人不可能抛却家庭与出身孤立于世,哪怕展翼腾空,追随你的轻蔑目光也不会消失。
你不再天真地相信,真心能换得真心。
你不动声色地微红眼眶,忍着没让那份屈辱流落,突然间仿佛灵魂出窍,所有感情从脸上倏忽消逝,仰起一张年轻得令人胆寒的姣好面容,婉然一笑:“她在你心里值多少钱,我就要多少钱。”
从此以后,你是秋和。
秋和以张扬自信到无以复加的姿态重新出现在王一鸣面前,只是再也没有真心,报复性地在他最爱自己的时候再度分手,适时抽身而退。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反倒成了普通朋友。
一场凭借智慧与冷漠驾驭得易如反掌的战争,秋和赢了自尊失了天真。
当一切归于平静,浩瀚怨恨只凝固成一粒尘埃,安眠于谁枯败腐朽的心涧。
【六】
秋和从校医院回寝室,屋里弥漫着番茄炒蛋和宫保鸡丁的味道,想来大概从中午就没通过风。她才坐定又起身推窗,这时,薛涛风风火火地紧跟着进门,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无关她这么些天的去向,而是:“你快过来看看我邮箱。”
“看什么?”女生回转过头的面孔上浮现惯常微笑,却略显迟钝。
薛涛语调紧张,扔下包、拖开椅子、翻开电脑等一系列动作这之间没有分毫凝滞。
“有人给我的投稿信箱发邮件,举报组稿编辑苏灵抄袭她的文章,米白和其他编辑的信箱也都收到了,你看。”她将浏览器的窗口最大化,拉开椅子让秋和坐在自己桌前。
邮件主题:苏灵是世界上最没本事最卑鄙无耻的人!
内容:
编辑们好。
我现在正怀着无比愤慨的心情写下这封信。在贵刊五月份杂志上刊载的苏灵写的《烟凉》,几乎完全是照抄我之前投稿给她的《寂光炎凉》。她对我说我的稿件不符合标准被退了,那又为什么换上了她的名字发表在杂志上?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有人会相信,但是,我还是要说,她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编辑!明眼人看看她以前在《可爱女生》杂志上发表的那些文章,稍加判断就会知道她是个什么烂水平!不借着做小编抄袭别人的文章她根本就写不出!就是做小编也是凭着和人拉关系四处发帖造势搞得自己很强一样做上的!她是世界上最没有本事而且最卑鄙无耻的人!
以下是我投稿的原文。
……
秋和被一连串的感叹号晃得眼花,揉着太阳穴离开薛涛的座位:“怎么像贴大字报似的。没凭没据信口开河,都照他这样闹,那所有编辑都别做事了。”
“完全不加理睬恐怕也不大好吧。”薛涛知道,是“凭着和人拉关系”致使秋和反感。
秋和接手杂志改版之前,苏灵就是原杂志的特约组稿编辑之一,她是个高中生,利用业余时间收集一些稿件供正式编辑选用。原杂志的两个组稿编辑秋和都沿用了,与她们素昧平生,毫无关系。从这点看,这封邮件夸张与猜想的成分就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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