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奴笑问:「主母,衣色还喜欢吗?」她摸了摸水田衣。「虽是由数个衣块织成,可配色的和谐,女儿自认把持极好,希望能将主母体态完美出显。」
主母如今是惊弓之鸟,每一个太过突出的举动都会让她疑神疑鬼,受惊的脸更显老态。
「主母能起身试穿一回吗?」寻奴问:「怕是不合身,寿宴上给主母出了丑可不好。距离尚有两日,若真不合身,女儿还有余裕更改。」
毋言读懂寻奴的意思,便揣着衣走到主母身後,摊着衣襟,作势要为她披上衣服,只等衣主人自个儿站起身来便可。
主母仍是惊惧地看她,似在猜她心里流转的主意。
肃离也在探。他想,寻奴绝对已从毋言处得知主母欲害她之事,证据确凿,他甚至今日就能差刑吏来拿人,为何寻奴仍执意要办後日的寿宴?为何此时要以孝女之姿祭出这件水田衣?他不懂这孩子在想什麽。
「主母?」寻奴见主母不动,困惑地说:「有何不妥吗?」
毋言也维持原姿,动也不动,有一种硬逼的顽强。
寻奴看了一眼毋言,又说:「主母若不穿上,毋言就得一直拿着衣站在那儿。」
主母颤颤地回头,瞬了一下毋言,却被他金色锐利的眸子一慑,像被鹰盯上的兔子,赶紧又缩了回去。不过她倒听话了,站起身,让毋言替自己套上水田衣。
寻奴赞道:「太好了,合身。」
肃离也打量着,冷笑:「正好,穿着寿衣坐牢去,很不错。」
「大哥。」寻奴皱眉,竟帮起主母来了。「收回你那句话。」
肃离不再顺着她,甚至对她大声起来。「你知道这女人对你做了什麽事吗?」
寻奴看着他。
他指着毋言,再说:「他也知道!」
毋言狠狠地瞪他。
「我不能再放任任何人苟且下去。」肃离强硬地说:「你也不行!」
寻奴安静了片刻,接着,她遣开了所有下人,让厅里只余他们四人。
可她没再搭理肃离,却是握起主母的手,迳自与她说:「主母,女儿已替您打点好,寿宴……会如期举行,就在後日午时。」
肃离不解地眯着眼。
「五十五岁寿日,非同小可,主母身旁已无媳妇为您张罗这些可喜之事,女儿自是轻忽不得。因此,女儿已擅作主张,请家管发帖至您穰原娘家亲属,与您在稷漕的至交好友,邀他们来府赴宴。」想了想,寻奴又说:「不过,之前因女儿之事而与贵家交恶,场面不大好看,因此在地官家便不在邀请之列。恰好宴择当日午时,官家也都还在朝上,邀请与否等礼数问题或可免除。」
主母战战兢兢地体验着寻奴的柔顺。
「女儿虽将此宴定位为私人家宴,但并无做小之意。女儿这两日就去试菜,绝对会为主母请来最好的棚厨,给来宾烧一桌最道地的穰原菜,让大夥都吃得开心。」像摸猫毛似的,寻奴轻柔地抚着主母极力隐藏却仍微显着皱痕与斑纹的手:「当然,这宴上还有一出最好的压轴。主母知道女儿为您带来了什麽惊喜吗?」
主母摇头,呼吸喘急。
「不猜猜看吗?」寻奴难得俏皮。
「猜、猜不出。」主母答,如同她猜不出寻奴始终挂在脸上的笑意为何。
寻奴靠在主母耳侧,亲昵而开心地说:「女儿给您请了戏班子,来家里给您演寿戏呢!」
众人几乎无话。因为寻奴欢快的语气,实在与当下这阴闷凝滞的气氛违背得过份。
「而且这戏班标榜的是纯正穰原腔,绝不含任何穷州土腔,绝对让主母满意!」寻奴笑露了贝齿。「听到这些,主母开心吗?」
「奴。」肃离开口了。「够了!」
寻奴收起笑,冷冷地看他。
他会出声阻止,不是不忍主母,而是不忍再看到寻奴露出那样残忍、冷酷的笑脸──对,他看得出,那笑,一点温度也没有,却是像一个什麽都不懂的孩子,无邪却也无情地在戳弄陶罐里的蝈蝈──开始,可能只是将虫儿逗得满罐子飞,可之後却越戳越起劲,脸色越发邪佞,最後,把虫在罐底绞出一片绿汁。
他不可怜主母是那被戳死的虫,却害怕寻奴变成那贪玩不知犯错的孩子。
「是啊,够了。」不久,寻奴又恢复了笑脸。「说太多,一点惊喜都没了。」
她再喝口茶,便起身离席。毋言守回她身後,与她一块离去。
经过肃离身侧时,他问:「主母寿宴,你不邀请我吗?」
寻奴冷淡地睨他一眼。
肃离迎着她的视线,再问一次:「不邀请我吗?」
他发现,她不敢久视他的眼。
「我好歹,也是主母的儿子,不是吗?」他缓缓地说。
「大哥正在朝上。」寻奴背对他,说:「应当不克吧。」
说完,她便与毋言相偕出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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