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那已作古的新帝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他自是不知,当时龙衍耀双眼既盲,又失了武功,且装出一副疯癫模样,瑞霆太子才煞费苦心,出此下策来保全皇弟及龙氏基业。然世事瞬息千变,却非他所能预料了。
原来兜兜转转绕了一圈,龙椅仍是落在龙衍耀手中,这,莫非也是天意……想笑却又笑不出,碧落一松手,抛落皇榜,揪着胸口衣衫,咳了几声,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老天爷……还,还真会捉弄人,呵……”
死去的人、设过的局、曾经入骨入心的恨与悔、爱和痛,其实都没能改变什么……龙衍耀,依然如愿登上了皇位,而他碧落,也依旧一无所有……
不,并非一无所有,至少面前这方净土,是属于他的……笑叹着拭了拭眼角不自知间溢出的泪,碧落捡起地上锄头,又开始翻垦新泥,手却轻微颤抖着,锄头仿佛突然比平日重了数倍,动作也变得笨拙——
“……别弄了。”孟天扬轻轻夺下锄头,看碧落的样子,真怕他会锄中自己的脚。一掸他衣衫溅上的泥土,叹道:“你将为国君,莫再去做这些粗重活了。”
碧落吃惊地瞪着孟天扬,蓦然似有所悟,指着地上的皇榜:“你,你以为我见了,就会回京城去做什么皇帝,才藏着它不让我知道吗?”见孟天扬默然不语,碧落不由摇头,笑道:“怎么可能?我这样的出身,若真做皇帝,岂不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哈哈。”全京城恐怕没几人不知道,他这所谓的燕王,不过是煊帝的男宠罢了。太子居然立此遗诏,难道是大病烧坏了脑子?无怪乎有臣子不服膺。但即使全天下人都极力拥戴,他也不会再回京城,再去面对那个人。
“我怎么可能再回去?”笑着捂胸,又咳了起来——最近似乎一疲劳,就咳得厉害,许是在城外雪地里的那几天受寒冻伤了肺叶,却到近日才渐发作?抑或是更早时积下的隐疾……
“碧落?……”
拍着他肩背,孟天扬轻喟一声,黯然道:“你也许不会回去,可倘若龙衍耀亲来天山接你呢?”
咳嗽遽然停止,碧落红唇微微抖动,雨后碧空般澄净的眸子划过惊愕迷乱,只听孟天扬清朗的声音一字字钻进耳中——
“我数日前便接到京城分堂的飞鸽传书,龙衍耀已率重臣离京,一路西行,说是前来风雅楼迎接燕帝回京。”
淡淡苦笑,孟天扬朝天长吁:“说实话,我真想瞒住你的,但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来到,你终究会知道。我不想你日后怨我。”挽起碧落胳膊:“算行程,这一两天里,他也该抵达。今天我来,就是带你回总堂的,走罢。”示意云苍牵过坐骑,手一托,已将碧落稳稳送上马背。跟着一跃,也翻身上马。
犹自沉浸在震惊里,碧落迷迷糊糊地抓紧身后孟天扬塞进他手中的缰绳,一声嘶鸣,骏马飞奔而起。
劲风刮过两侧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涨热的头脑似有所冷却——他正离那个清净幽谷越来越远……
是要回去总堂等着见龙衍耀?!见那个在城门外、从他身边无声离去的人……明眸睁得更大,眼底却不自察地腾起一丝莫名恐惧。
第三十章
见龙衍耀……然后呢?……
嘴唇轻轻抖了一下,碧落忽地一勒缰绳,拉住了疾驰中的骏马——
“碧落,你这是做什么?”孟天扬讶然看着他拨转马头,忙伸手制止:“你要回谷里去?”
云苍也放慢了马,趋近道:“七少爷是有什么东西忘在谷里了么?我去拿来就是。”刚说完就拍了一下脑袋,楼主已吩咐过好几次不要再称呼碧落为七少爷,只是他从前叫惯了,总是改不过口。
那份出离尘世的清净,谁也拿不来的——碧落眼睫微微颤抖着,突然跃落马背。
“我不想再过回原来的日子了……”
碧落掩唇轻咳,细长漆黑的眉因气息不畅而略略拧紧,胸腔如压着重物,说不出的难受——那日,龙衍耀既已自他面前决绝而去,为何还要来找他?是因为遗诏么?还是为了别的……
不知道原因,可我也不愿再去细究。我只知道,我如今过得很平静,再也不想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像从前那样,陷在求不得的爱和谅解里,痛苦不堪。我不要再活得那么辛苦、那么累……
“……我,咳,不想见他……”碧落喘息着,喉咙又涩又痛,他捂着嘴,朝幽谷返回。但每跨出一步,心里便不由自主地一疼。一咬唇,他加快了步伐。回到谷中,他的心应该就可以宁静下来了罢……
孟天扬一阵怅惘,想叫住他,但也不清楚碧落与龙衍耀之间究竟有何牵绊,终是没有出声。就在迟疑间,碧落已走出老远。他怔忡片刻,叹了口气,正待策马回总堂,突见前方的纤瘦背影微一摇晃,直直仰天摔倒——
“碧落!”孟天扬一声惊呼,疾跃上前。在碧落衣衫沾地之前已将他托起。入手的身躯轻飘飘的,比他想像中还更嬴弱,嘴唇灰白得异常。
好端端地,怎么会忽然晕厥?孟天扬一掐碧落人中,却无动静,心头不禁慌张,抱起碧落匆匆上马,直奔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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