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清楚,当我们将小麦磨成面粉又烤成面饼出炉,一口咬下去,通五官达七窍。黄小翠常年菜色的脸上,流露出滋润,透亮。我不晓得粮食有什么美容功效。在吃了野菜、鱼肉、果子度日的岁月,每一口小麦饼都是灵与肉的高度契合,唤起我们民族几千年对温饱不懈追求与痛苦记忆。
有了粮食,肉食类减少很多。身体清清爽爽,不那么野性了。肉食激发我们常常饱食荤腥后释放天性。片刻痛快过后,生活又恢复到空寂无聊的现实中。后来,黄小翠逐渐清心寡欲,任凭我半百挑逗,她也冷若冰霜,没什么性趣了。各位看官,你们也许会问,我们生活那么久,她也没有怀孕迹象,为了生下一儿半女的,真也是咄咄怪事了。我没有考虑太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都是两个很健康的年轻人,又没有先天不足,若非刘创世搞鬼,再无其他解释了。
我们二十**岁,早已属于晚婚晚育的年龄。黄小翠做母亲心切,可又无可奈何,暗下心伤,流了不知多少次眼泪。我浑不在意,有时候很无耻地觉得自己就是孩子,不想再操多余闲心。特别是《以理时轮经》加持,我的体态愈发年轻,养儿防老的意识,几乎比天边还远。我常常教授黄小翠习练,让她放弃当母亲的荒唐想法,每每得到她一个白眼,谈话然后无果而终。
我们有时促膝深谈,分析时下困境。比如小麦田,刚刚有了起色。接下来施肥、除草、灌溉、去壳、磨粉都需要人手,一个女人在人手绝对不足的岛上,半边天的称谓名副其实。哪怕天赐佳儿,一个孕妇总得有人照顾,麦田又怎么办?日子总是紧巴巴的过,没有一刻喘息留给我们。再过两年吧,一切都会好。黄小翠也明白这些,当母亲的念头好不容易压制住了,给了我一个怨毒的眼神,再也不提了。
我想尽办法哄她开心,饭后巡视麦田就是例行项目之一。今天她的神色并不欣喜,眉宇间甚至有些愁容。我们打算再“巡视”第二圈之际,黄小翠突然从倒戈背上跳下,按住狗头停下,很严肃的问我道:
“富贵,两年了。粮食也有了,你真的不想当父亲吗?”
一时语塞,我干张着口,嘴唇摇动半天,一句也说不出来。这问题太震撼,不好回答,又特别简单,随口一说,肩负太多责任。
“我也想当爹啊,可是一是条件不允许,而是咱们真的身体被人都过了,怎么也怀孕不了……”
“唉”黄小翠深深叹口气,也不回头,径直回家去了。
这一声叹息,在我心中久久回荡。
接下来的日子,既充实又比较无聊麻木。起初,我还是专业农民的身份,日日守着庄稼地,呵护婴儿一样。到后来见它们生长茁壮势头喜人,也没有什么动物来打搅,就索性荒疏了,任凭它们自然生长,单等着成熟。粮食危机安然度过,我和黄小翠共患难的情愫冲淡了不少,又为了防备刘创世等对我们搅扰,余下的时光,我都投入到《以理时轮经》的练习中去。说实在的,给我一本厚厚的小学数学题库和一本单薄的《以理时轮经》,我宁愿选择前者。对数学算是多年的阴影了,有段时间只听“数学”二字,我几乎都有些病理性的颤抖、头皮发憷。数学可以逃避——你不上学就好了。《以理》则不然,它像干旱少水地区的喝的苦水,难喝辣嗓子,又不得不饮用。你口渴的时候难受,喝的过程中也是难受,不过解了口渴,生命特征得到延续,你会得到侥幸的安慰。时间久了,你会习惯这苦水的口感,可饮用之前又免不得一番思考——它毕竟是苦的。《以理时轮经》也是差不多,无聊才学,越无聊越上瘾的想学。学了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起初是强身健体,让我体态轻盈、健步如飞。后来想运用它报仇,杀了刘创世以及铲除他身背后的“朗基努斯俱乐部”。时间久了,嗔恨心愈发淡薄。想懈怠,《以理》就像拿鞭子抽你的老师,又想着自己前期投入那么大,贸然放弃,折损伤不起。
那天,劈好柴火、磨好小麦、采集好野菜、椰果,又开始在岛上无聊巡视。黄小翠没跟我来,好几个月了,她除了做做饭,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也好,至少不用想那么多的事。照例先去麦田查看庄稼,见它们长势喜人,没有出现火灾迹象,这才放了心。又转到已成为废墟的木屋,当年埋藏可笑的《野外生存大全》的地方。我拿出那些书来读,一呆就是老半天。不晓得为什么,特别想到那片沙滩中去,到了地方,我的心不由惊悚:一串脚印从海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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