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证菡走过很多遍都没有厌烦。证菡寺的女住持会留下一个僧女看家,带上另
外一个僧女徒步走上一个月。这条道路经过的许多地方看不到什么人迹,相反倒
是常有野兽出没,女人总是在手里提着一根白蜡木的棍子。对于证菡来说,她用
这东西能够和易公最精锐的禁卫士兵对战到第十个回,这个国家里大概也找
不出多少男人能够打得过她,实际上这支护身长棍很快就成为大周得道女高僧的
特别标志。证菡住持另外一个特立独行的地方是永远赤足,反正大家都知道她脚
下有残疾,但是没有人见到她穿过鞋。即使是啸聚山林的土著强盗见到走过来一
个这样扮相的女人,也会知道他们这一回撞见了什么样的好运气。匪徒们争先恐
后的奔出藏身的地方挡在道路中间,却是为了跪在地下恳请女菩萨摸一摸自己的
头,祝福他们以后打家劫舍能够多有斩获。
证菡提着她的棍子,赤脚走在巴国京城的大路上,她去访问那些曾经迢迢行
远,专程赶到证菡寺里上香拜佛的大人物。证菡请求他们在城中各处寺庙中安排
布施。布施的都只是普通粥饭,但是希望能够每天进行,一施一年,等到她下年
回来再另请一位可以接替的人。
不管是国王的文武官员还是修佛的僧众,京都巴城的各色人等见到证菡都是
恭而有礼,笑脸相迎的,不过他们可能并不是真就那么喜欢她,他们也许只是怕
她。巴国自居藩属已经向大周朝贡了不少年份,但是中间爆发出一场恶战,被杀
光了一座城市的人口,巴人心怀怨恨是可想而知的事。他们现在的国王鼓励传播
佛法,或者是一种打压前朝政敌的手段,也是要向大周表示臣服的态度,连年征
战的结果是积贫积弱,他们确实没有余力再为争霸打仗了。
证菡在巴城里出席各家寺院的佛事,它们甚至为她组织过法会讲经。很早就
有官员邀请证菡移居京城,他们会专门造一座大庙供她住持,证菡没有接受这个
建议。但是她保证每年都会来。她在余生中每过一年都要走一趟大湖,那是证菡
以前曾经立过的誓愿。
如果知道熊和老虎不到惹急了并不伤人,多见过几次蛇蝎也习以为常的话,
人会觉得山里除了宁静致远,修身养性之外,其实还很安全。证菡知道对于一个
名声远扬的周朝尼姑,巴城才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巴国新旧王族的血腥权斗并
没有结束,对于大周势力的渗透究竟是利用还是抵御,各方也都心怀算计。即使
不去考虑这些统治者的复杂矛盾,就是哪个狂信的天竺教徒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
从后边捅她一刀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正因为她
可能会死,她才要去。
证菡觉得有太多的事情都还活在她的身上。她常常觉得有点活不动了。走进
可能会死的地方让她心跳加快,呼吸也更长,更深,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对自己承
认,那却可能是一种隐藏在暗处的快乐。那些躲藏的事也许从来没有离开,它们
帮她做出决定,为她指出可能会杀死自己的方向,而后她就会顺从地走过去。她
遵循召唤,远离中原,来到这块隐藏着敌意甚至仇恨的巴国地方传道并且行善,
这像是一个命运指定的目的地,她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证菡停留巴城的时候是在尼庵里挂单居住,有一天晚上一伙穿灰色衣服的人
走进庵中找她。那么我终于等到了我应得的?证菡想,就会是在今天了吗。
证菡想,他们会折磨我吗?年轻女人心跳的快了,呼吸也紧。可是她觉得自
己并不真的就有多害怕。那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体验。大周女僧人平静地等待着
他们开口,或者直接动手好了,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安详如水。
这一天找上门来的是些巴国王室的宦官,他们非常和气地安抚了从大周来的
年轻尼姑。领头的公公告诉证菡说巴王景仰中原的文化,他们依奉了王命前来,
完全没有要对她不利的意思。他们只是邀请她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聚会。不过证
菡当然并不相信他。尤其是以后他们乘坐马车走了很远,她被带进一个高墙环绕
的院子,里边一路上层层门禁,谁都能看出来那是个用来操办特别事务的地方。
而且还有一个通向地底下去的入口。那些太监们对她说,敝处地方狭小了,有点
响动互相妨碍,做成暗室可以避开闲人。关上门以后就算有点喧哗也不容易传出
来。台阶高,女和尚小心着下。
不用再听人的闲话,证菡已经闻到了隐隐散发上来的血腥气味。棍子什么的
在这种地方就不用提起了,她只是跟往常一样赤着脚,下到洞中以后脚板不光是
湿的,她还觉得铺底的石板有点发粘。证菡见到的头一进空地是座很大的窖室,
边上开出隧廊通到更加深远的暗处去,里边有些含混琐碎的响动,能够听出来那
里边还住着人。证菡是以后才被领进去看过,廊道两边各自连串排下去一个人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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