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扣和树宝谈闲的功夫,爱香和爱弟弄菜弄饭,忙得不亦乐乎。
菜摆了一桌子。五个人一起坐下来,不挤不挨正好坐满小圆桌。富宽说存扣哥哥(他虽然比存扣还大一岁,但也按爱香的喊法,以示尊敬)不喝酒怎么办呢。树宝说白酒不能喝,喝啤酒就是了;我是快二十年不见老同学了,不喝酒咋行?搬来一箱啤酒,一起拎出来;瓶盖子不用扳子开,拿筷子撬,一撬一个,麻利得很。是有名的“三泰啤酒”。存扣闻见酒花香,就像馋猫见老鼠,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泛起的白沫就逮了一口。大家都乐了。
就如同一家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爱弟揭露姐姐小时候和存扣哥哥好呢,两人走路手搀手,睡在一个竹匾里,还要睡一个小枕头。爱香拿手就去掐她,笑骂她:“我那时多大你多大?你还在妈怀里吃奶呢。”说肯定是以前跟大人说的,“饿狗记得千年事”。爱弟边让边笑,说姐夫脸变喽!吃醋喽!富宽忙说:“我不吃醋,我不吃醋!”那老实劲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树宝也自曝当年在吴窑中学时做存扣跟屁虫的糗事,同样逗得大伙儿直乐。存扣说当年你如果不是那事一直上下去,保管也能考个什东西呢,——“你是个小聪明!”看树宝浑身的粗犷样儿,存扣无限感慨:人生无常;岁月竟能这样改变人。树宝搔搔头皮:“我不怨,——我考上了就没得爱弟了——那多损失呀!”爱弟眉开眼笑伸手要掐他,脸上全是幸福的光晕。存扣看得心里暖洋洋的,心想:乡下多好,多么朴实的有亲情的生活啊!
“姐妹们多就是热闹啊,”存扣问爱香:“不晓得爱男现在什么样子?”
“存扣哥哥,你不要看她,”爱弟抢着回答,“整一个大脚大妈!忙完店里忙家里,两个老东西天天打麻将,孙子孙女儿都不上心。——把我妹妹苦死了!”
爱香说当初不该把爱男嫁到街上的。她告诉存扣,爱男初中毕业后到吴窑学缝纫,认得了镇上药厂的男朋友,但人家父母不肯要,嫌是农村户口;但她男朋友铁心,非爱男不娶。虽然最终成了亲,但婆媳关系一向不大好。老两口好打个牌,有时间就上棋牌室,家里的事基本不问。在农村里这样的上人是没有的。“好在夫妻俩感情好,小刚听她的话。”
爱弟叹口气说:“她就是个忙的命!忙忙忙,把人都忙老了,现在站在我面前,人家都说她是我姐姐!”
树宝笑着说爱男不如你会打扮嘛,我又会服待你姑奶奶,捧宝似的。大伙儿都笑。爱弟跟着说:“我爱香姐也忙,但忙得心情舒畅,人就不老。那两个老东西一天不死,我妹妹就没有一天快活日子!”
树宝偷偷向存扣笑,做了下鬼脸。不敢给爱弟看到。
爱香也笑:“你看你,这张利嘴!”
爱弟说:“姐姐,我说的是真的。——别的不说,你也认得的,我在吴窑街上卖布时隔壁卖糖烟酒的阿香姐姐是多漂亮的一个人?又白又胖的!丈夫一死,这几年受了多少累?上次我去吴窑洗澡的时修遇到她,人都瘦干了,瘦得连奶子都没有了!”
桌上爆起了笑声。这个爱弟,说话真是没遮没拦的。倒是会形容。
但存扣没笑;他心里猛一格登,犹犹疑疑地问道:“阿香?……哪个阿香?”
“噢,我想起来了,”树宝对存扣说,“这个阿香也是你的同学,焦家庄的。高中毕业后嫁把比他大差不多二十岁的吴窑制药厂姓张的厂长,这人四年前喝酒喝死了,生前是个大赌棍,死了后债主全出来了,拿着借钱的单子追着阿香要,阿香恨不得要寻死。阿香现在真是可怜!”
存扣听得脸都白了。他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啤酒,强压着心中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他问:“她现在到底怎么样?”
爱弟说,为抵债阿香把房子卖掉了,店铺也盘给了人家。她姑妈帮她在吴窑中学承包了小食堂,用了几个人,她妈妈有时候也过来帮帮她。其实她既当老板又当伙计,什么事都做,一点厂长娘子的样子都看不到了。阿香领着儿子过,那孩子叫永存,长得有模有样的,就是不大爱说话,学习成绩没得说,也上初二了吧,是阿香的精神支柱……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叫:“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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