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的五十几块钱,然后拎着那一袋子剩菜冷馒头悄悄地从老周家的土砖房里走出去,一路朝那天面包车开来的方向跑。
他远远看见对面也有手电筒的光,就干脆先熄了手电筒。一个大肚子壮年男子迎面走过来,手电筒的光打在他脸上,于今清什么也看不见,眯起眼。
“你哪家小娃啊?”那人走到他面前,问。
“那边的,走,走亲戚。”于今清朝远处一指。
“小娃别给走丢咯。”那人憨厚一笑,“怎么手电也没有?你到底去哪里?”
于今清开了手电,手晃了晃,笑着说:“没事没事,我省电,我爹前头接我。”
那人才点点头,走了。
于今清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快又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好像看见远处有水泥路了,他跑了半天跑上水泥路,又沿着水泥路向前跑。路上有路灯,他又关了手电筒。
跑了半天,他好像看见远处有一个警察局,窗户里还亮着灯,不由放慢了脚步,总有种马上得救之前的提心吊胆。后来他想起来,类比了一下,大概有点像近乡情怯的感觉。
于今清跑到警察局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他听见门里面有电视的声音,有点像是春节联欢晚会。过了半天,没人来开门,于今清又敲了敲。
这回有人来开门了,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警察,穿着制服。
“走丢咯?”老警察打量他。
于今清摇摇头,用普通话说:“您能听懂普通话吗?”
老警察神色微微一变,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能。发生什么事了?”
于今清很认真地说:“警察伯伯,我被拐卖小孩的卖到这里了,拐我的是一个女的,四十多岁,还有个男的,也差不多三四十岁,当时还有个小女孩跟我差不多大,现在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们会把小孩卖掉,有时候像我这样卖给老周他们那样的,有时候他们把小孩变成那种没有手脚的乞丐,我看到了好多断手断脚,还有,他们还把小孩的肾挖出来卖……”
于今清一口气不喘地一直说,说到后面激动万分,语无伦次,“你们一定要把这些坏人都抓起来。他们,十万卖的我,有个人拿了两万,有个人拿了八万——”
“今天过年,”老警察打断了他,在桌上拿了一个橘子给他,“吃橘子。”
“谢谢警察伯伯。”于今清摆摆手,“我不吃了。这里有没有电话,我想打个电话给我爸妈,我能背我爸妈的手机号。”
老警察说:“我喊你爹来接你。”
于今清说:“你怎么知道我爸爸的电话?”
“你先看电视。”老警察又塞了几颗水果糖在他手上,“坐着等。”然后老警察就走到里面一个房间里去了。
于今清一颗心松懈下来,往嘴里塞了一颗糖。电视里有一群少女在跳舞,他觉得无聊,看着看着电视,就在警察局的沙发上睡着了。
老警察从里间的小窗向外面看,挺俊的小男孩,正躺在沙发上睡得香。他拿起里间的一部旧电话,却久久没有拨出号码,他脑子里有两个号码,一个号码是来给这里贴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的几个警官给的,一个号码,连接着某个小村里的一部电话。
老警察皱着脸,上面的沟壑更明显了。他的眼神在房间里游移,像一个拿不定主意的人。他转着脑袋,突然看到墙角的一斤椪柑,那是一个南下打工的老乡带回来的,一共就带了两斤,单单就给了他一个人一斤。那天老乡握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感谢他,说十里八乡又一年没出事,他保了一方太平。
老警察缓缓地把手指移到电话机键上,拨出了电话。
于今清是被一个耳光抽醒的。
一个耳光直接抽得他从警察局的旧皮沙发上滚到了地上。于今清额头被磕了一下,起了个大包。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十万块!十万块!我操你娘的!”于今清上方的人一边揍他一边骂,“小畜生!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偷了老子的钱就跑?!”
老警察把老周拉开,“娃爹,好好说,好好说。”
“说啥!”老周指着于今清,“养不熟,养不熟!”
周嫂子在一边抹眼泪,哭完了又去扯于今清,按着他跪在地上,“给你爹磕头。”
于今清死死憋着一口气,被周嫂子指甲掐得生疼,也不肯跪在地上,老周又冲过去给了他几下狠的。周嫂子说:“别打了别打了,大过年的。”老周一想到刚还一起吃了年夜饭,转头白眼狼就穿着新衣新鞋偷了手电筒和钱跑了,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我今天就打死他个狼心狗肺!”他解开皮带,劈头盖脸对着于今清抽下去。
“啪”的一声,于今清抖了一下,皮带扣刮到他眼睛下面,登时就是一条血口子。周嫂子拉住老周,“别打啦别打啦,打破了相讨不到媳妇啦!”
老周挥开周嫂子还要打,老警察把他扯到一边,低声说:“老周啊,你这十万块钱买个娃,就要给你打死啦,十万块扔井里?你对他好点,好好说,养着养着不就养熟了?”
“养不熟,养不熟……”老周气喘吁吁地在一边来回踱步,他嘴上说着“养不熟”,但心里一想到地上那个白眼狼就是十万块钱,到底还是没打了,就在一边气喘如牛地骂骂咧咧,把于今清他祖宗十八代都骂成了狼的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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