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张起仁眼底闪过一丝赏识,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若因小失大,反而不明智。”
“只要悉心保养,土地也不是不能恢复。”
张起仁不由含笑,眼底却是一片肃穆:“说得不错。你的确很聪明。”
吴议不禁心下一沉,这哪像夸人的话。
“学生谬论了。”
张起仁既不答他,也不反驳,过了半响,才抛出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跟我过来吗?”
吴议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因为我和老师想到了同一个法子。”
年轻人,到底还是藏不住锋。
张起仁笑着摇摇头,目光却远远望向层层杏叶后的蔚蓝天顶:“我今天带你来,是为了让你瞧瞧这银杏树——不亲自瞧瞧,你又如何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两人方才拿银杏打机锋,论疾病,吴议登时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他自负苦读十数年,在科技发达的现代医疗里浸淫数年,对这些广为人知的疾病早已烂熟于心,那些症状体征更是信手拈来,单单从太医们的只言片语,甚至连沛王的鼻子眼睛都没见着,就轻易做出了诊断。
他犯了行医的大忌。
“我是要你亲自来望闻问切,诊断疾病。你要记住,不管你多么饱览群书,知识丰富,或者广阅百病,经验深厚,都不可以凭别人的话做诊断,更不可以凭空去开方治疗。你很聪明,但也聪明过头了。”
张起仁语气冷肃,一字一句重重扣在耳膜上,直震颤到他心底。
吴议一时气血上涌,脸色却苍白如纸,朝这位老迈而清明的师长深深鞠了一躬:“学生受教。”
这一回已不似方才的碍于礼节,是真正心悦诚服,受到教训。
张起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亦卸下刚才的严肃庄重,微微笑道:“行了,你就随我进去看看沛王殿下吧。”
——
沛王李贤,武则天的次子,他富有争议的身世和短暂动乱的平生都涅没于隐秘的史料和无尽的争斗中,仅仅给后世留下一个年轻而仓惶的背影。
传闻他是韩国夫人与唐高宗偷情而生的儿子,因此一生为武后厌弃,这些流言蜚语便似茶余饭后如期而至的小小蝇蛾,终日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里嗡嗡流传。
可在吴议眼里,这位年仅十五的皇家少年不过是个可怜的病人,雪白了脸色辗转病榻,不停从紫绀的唇角里溢出急促的喘息,仿佛为了证明他还活着。
张起仁屏退了左右照看的值班太医,独留贴身伺候的王妈妈在旁关照。他揭开李贤身上的被子一瞧,只见他全身布满大汗,左侧胸膛鼓胀起来,连带脖颈锁骨处都鼓起数个气肿。
李贤每呼吸一次,都像是牵动了个千斤的坠子,累得不住地颤动。
张起仁一边垂下手去切脉,一边唤吴议过来:“你来瞧瞧。”
吴议忙贴过去,他用的是现代西医的一套查体的方法,一摸李贤气管偏歪,皮下气肿,心里就有个分晓。
接着用左手中指横在李贤胸肋之间,右手微蜷,独用中指指尖轻扣摁在胸上的左手指节,果然传来一阵空空的鼓音。
这套标准的叩诊手法还是十八世纪才出现的,唐朝的中医当然是见所未见,就连一贯淡定不惊的张起仁都露出三分诧异的神色。
不过张起仁到底是张起仁,很快就领会了其中的关窍,倒觉得这手法十分精妙:“这法子机巧,你是从谁那里学会的?”
……当然是十八世纪奥地利医学家约瑟夫·奥安勃鲁格。
吴议想了一番,只好把伟大前辈的故事编在自己身上。
“学生小时候去过家里的酒窖,也曾敲着酒坛子玩,而有酒的坛子和空坛子敲着是两种声音,如果装了别的东西,又是另一种音调。学生心想,胸如酒坛,气鼓于中,敲出来声音当然更加空阔。”
说完,心中默默忏悔一句,约瑟夫大佬可别生气,谁让我现在比你活早了个千八百年呢。
“这也是学生妄自揣度的。”他松开指节,“究竟沛王殿下病况如何,还请老师再指点一二。”
张起仁把李贤的手交给他:“你来摸摸。”
吴议接过这截苍白无力的手臂,手指压在尺关上头,指尖微施力气,只觉指腹底下脉搏细弱无力,俨然气血不通,病入膏肓了。
师徒二人照面相对,两双深沉的眸子互相探过,已经把彼此的想法摸了个大半。
见他两个半响不语,侍立一旁的乳母王妈妈早已滚下眼泪,还没说出话来,张起仁已经把留守的太医叫了进来守着,才唤她和吴议一并退出门外,走到外头无人处才驻了足。
王妈妈擦去眼泪,声音犹自镇定:“张太医,老奴虽不通医理,也知道此病难以救治,但老奴心想,即便沛王殿下司命所归,您也断不至于袖手旁观。”
张起仁眼里微有悯色:“皇后命我孤注一掷,老夫绝不敢有任何保留,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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