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农历年的冬月初四,这一天注定了是禹志雄最悲催、最亢奋同时也是最无奈遗憾的一天,因为这一天他竟然接到了省政府公安厅政治处下发的平反通知书,这份通知书碾转周折了几乎一个多月才送达到他的手里,如果化用几句古诗来衬景的话,就是:国立山河兴,城春草木新。冤含六月雪,恨伤望月情。烽火俱往矣,诰书抵万金。躯残肝胆在,赤泪染丹青!
本来已经卧床不起的半瘫痪老人,可当他模模糊糊地看到这片纸上“关于党员禹志雄同志的平反通知”的一行字时,几乎半身不遂的老人家突然挣扎着在床上坐了起来,佝偻的身躯颤颤巍巍犹如大风中的枯草一样摇摆不定,昏花的老眼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精光闪烁,但可惜很快就萎靡无光了!老人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禹天阳直摇晃,禹天阳以为老父亲一时半会儿没有完全醒过神来,是因为有点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喜讯,他赶紧接过平反通知书大声念了起来,刚刚念了一句:“关于党员禹志雄同志的平反通知”,老父亲就一把从他手上抢去了通知书,通知书被老人紧紧地拽在手里,整个人呆呆地闭目不动也不语,就仿佛入了定似的,足足过了差不多有一刻多钟才断断续续轻轻地说了句:‘’一,..一语成谶啊”!说完就倒在了床上,天阳一个箭步抢到床前一看,老父亲已即刻断气,只是深陷的眼窝里隐隐似有泪痕,青筋毕露皮骨枯干的手耷拉在床沿边,那张重若千钧的小纸片,老人家还没有来得及听完全文就撒手人间了。
小天阳不知道,当他的老父亲把平反通知书紧紧捏在手里发呆的那一刻,老人家哪里真的是在发呆啊!他的躯体确实是在走向衰竭,他的灵魂或许也在缓慢地离他而去,但在他回光返照的那一刻,他的思维比他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而敏睿,他想起了自己多病的童年时代,想起了当年那个僧人临别时,一边摩挲自己的头顶一边作偈说:“凡尘终无缘,际会隐无常,风雨断肠路,无语待天光”;想起了镜海湖畔王家村的春天,成片成片的梨花在孟春三月的风中飘飘洒洒仿佛是一场梦幻一样的花雨;他想起了为了给父亲的师叔祖还愿,跟随母亲南下湖北到了湖北黄梅的五祖庙,可谁知愿没有还成,母亲却因为患了白喉病而撒手西归;他还想起了收留、养育了自己的于忠汉老师,也正是于老师指引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可惜这位亦父亦母、亦师亦友的同志也死于1931年4月的血洗事件中了;他一想到与自己相濡以沫却没有过过一天舒坦日子的妻子,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可怜此时处于弥留之际的他根本就发不出悲声哭语,只能拼着命最后一次张开了嘴发出几声“呃呃”的干呕声。最后一刻留在他脑海里的是两道影子,一个是一面模模糊糊的党旗,另外一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小男孩……
很久以后禹天阳才知道,1974年有一个台湾空军特勤飞行员驾机起义,随机带回了一部分敌特机密文件,其中竟然有一份当年顾顺章被捕案的完整备份材料,证据确凿的材料表明,真正的叛徒正是当时武汉地下党特科负责人宇文鑫,不巧的是在突围时,围捕的军统执行组人员没有及时辨明宇文鑫的真实身份而误杀了这个死有余辜的内奸,虽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这个误杀直接造成了禹志雄的百口莫辩冤案。
禹志雄在悲愤莫名,苦苦挣扎地熬过了多年以后,尽管极度地沮丧和伤心,但一想到1931年黑四月被顾顺章出卖而被捕的800多名地下党人的冤魂,多少还是有点庆幸,要知道,当年连陈赓都未逃脱敌特的魔掌啊!要不是国母宋庆龄受中央委托伸出援手,就没有解放后的陈赓大将了!不幸的是长期被自己的组织和战友排斥、不信任,这份委屈和无奈对一个欲将满腔热血奉献给党的革命事业的铮铮铁汉而言,委实有点难以承受!这也是禹志雄为什么接到平反通知便老泪纵横,一命呜呼的主要原因。这似乎就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好像老禹家世世代代的谶言不印证一下自己左右命运的能量就愧对神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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