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院再向北行一段路,便可见西塔院院墙,其内耸立着大唐最为壮丽雄伟的浮屠高塔——大雁塔。
站在方丈院正门口,能望到其后被遮住下半的雁塔。沈绥在院门口站了好久,仰头望着雁塔,不知在想些什么。前方刘玉成、慕容辅都已迈步进了方丈院了,她却还在外逗留。秦臻是了解她的,见她仰望思索,于是也不言语,就陪在她身侧。
慕容辅又急了,在院内喊道:
“至秦兄,伯昭小兄弟,快进来啊!”
秦臻觉得好笑,不由对身旁沈绥轻声道:
“你还是别折磨咱们慕容府君了罢。”
沈绥也笑了,道:“再急,总得容某思量思量。”
说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落后秦臻半个身子,两人一起步入方丈院内。一入院内,沈绥就一直低头在看地面。秦臻注意到了她的举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方丈院内青砖地面湿漉漉的,积雪三两处,大多堆积在院内两棵银杏树下,大约是清晨扫雪后留下的。
这一路行来,秦臻都留了三分注意力在沈绥身上,见她不时抬头望向雁塔,又不时低头看向地面,若有所思的模样。秦臻虽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但也知道她或许注意到了一些寻常人不会注意的事情。
方丈院正堂门檐廊下,有一名武将并两名僧人正在等候。几人上前见礼,那武将名叫程旭,字野韩,是禁军十六卫中右武卫的团营校尉,官至游骑将军,正五品上。此次领了圣人御令,负责戍守案发后的慈恩寺,并协助京兆府缉捕凶犯。之前得了传讯,一早便候在这里。
那两名僧人,其中一人年约五旬,眉目清远,隐有忧色。淡黄僧衣外披绯色袈/裟,想来地位尊崇。经介绍,知晓此僧乃是慈恩寺监院——妙印法师。他是住持妙普法师的师弟,慈恩寺中地位仅次于妙普法师,掌管寺内诸事。
另外一位僧人,只着淡黄僧袄,不到而立年,十分年轻。但面色苍白,眼底发青,说话声音虚浮,看着气色不大好。此僧便是第一个发现方丈住持尸首的侍僧——圆惠。
见礼过后,慕容辅说明来意,要再度调查案发现场。妙印法师闻言合掌告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然后从僧袍袖袋中摸出一把钥匙,开启了正堂门上的挂锁。现在两处案发现场的钥匙都由他亲自贴身保管,程旭负责护卫他的安全。
正堂门开,慕容辅领着一众人等入内查看,而关键之人沈绥却不急着进去,反倒一直在院内两株银杏树下转悠。至积雪旁,她蹲下身子,伸手捏了一小块雪,送入口中,随即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什么。之后,她便转身,竟是朝着正堂相反的方向行去,绕过西侧房,上了廊道,沿着廊道向方丈院内院行去。
慕容辅正准备与沈绥说话,哪知道一转身,沈绥人就不见了。他瞪大眼睛,问秦臻:
“至秦兄,沈伯昭人呢?”
秦臻也是才发现沈绥不见了,不由抚须哈哈笑道:
“伯昭心思细腻,思维有悖常人,你就让他去吧。”
“哎呀…这个沈伯昭啊……”慕容辅顿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呸呸呸,百无禁忌。他才不管沈伯昭是不是思维异于常人,总之不能让他晃晃悠悠把时间都耽误了。于是连忙着两名府兵校尉去寻沈绥。两位校尉也是叫苦,寺里这么大,往哪去寻?正干着急间,便听那圆惠道了句:
“小僧方才瞧见那沈施主往西内院去了。”
妙印法师闻言挑眉,连忙道:
“圆惠,你赶紧带这两位施主去西内院,将沈施主寻回来,那里住着清客,若是撞上了可不好。”
圆惠连忙应是,领着两名府兵校尉去了。慕容辅却问道:
“敢问清客是?”
妙印法师再度合掌,解释道:“阿弥陀佛,是一位女居士,半年前就住在寺内了。年纪轻轻佛法精深,时常与方丈清谈论道。可她毕竟是俗家居士,又是未出阁的年轻娘子,为了避嫌,她本来应当住在东院客厢,但客厢人多杂往,她喜好清净,身份又清贵,住持便将她单独安排在了方丈院的西内院中。”
“未知这位女居士身份。”秦臻问。
“她清修于此,只有方丈知晓她俗家身份,贫僧只知她是贵客,号‘心莲’,寺内僧人都唤她‘心莲居士’。”
此刻的沈绥,正驻步西内院梅园之中,立于一株白梅之下。寒风冷峭,白梅秀骨挺拔,虽未抽枝发芽,但雪落枝头,恰似梅开朵朵。
沈绥的视线却不在梅枝上,她凝视着不远处,漆黑的眼底翻滚着渊沉晦暗的情绪,汹涌仿若要溢出,却又被硬生生压下。视线的尽头,正有一位女子在仰首观“梅”。一袭白色右衽广袖襦裙,手中提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的菩提子持珠,俏立寒风中,身形单薄却又挺拔。乌黑秀发泼墨般披散而下,只用一条白色丝带于尾端慵懒束着。侧颜肌肤胜雪,睫若蝶跹,远山黛眉,点绛红唇,好似那谪仙降世,琳琳然若旷古冷玉。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快步行至她身后,手中拎着白裘领大氅,拢于她肩头。
“三娘出来怎穿得如此单薄,莫要冻着了。”那是个眉眼英气的侍女,手脚有力,行步虎虎生风,似是练家子。
那白衣胜雪的美人回首,本想回身与侍女搭话,却不经意间望见了远处梅树下立着一位碧色官袍的郎君,倏然间愣住了。
时间在那一刻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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