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伸手,两指微微用力,扳起了少年的头颅,捏住下巴。
声音穿云透雾,口气毋庸置疑。
“俺是这座山的大掌柜,行走祁连山脉,河西走廊,江湖报号‘镇三关’!俺知道你在扯谎,再问你最后一遍,这回就是最后一遍——什、么、蔓儿???”
息栈怔怔地瞪视着这个自称“镇三关”的男子,这张脸此时就近在咫尺,四目迥然相对!
肤色金铜,剑眉浓黑而长挑入鬓,双目深凹而炯炯有神,鼻梁笔直高耸,嘴唇厚而丰润,口唇边留着一圈儿刺短的胡须,边缘修成两道完美的弧度,包裹住见棱见角的下巴,缓缓合至两鬓。前额露出一道疤痕,如一道蜿蜒的白线,隐隐地埋没至脑侧发际之内。
粗糙而带有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少年的下巴和脖颈。
眼神平静而坚实,眼底黑瞳中透出淡淡一缕金色。
这是一张令人看上一眼就挥抹不去的深刻面孔,眉目的力道呼之欲出。
令人窒息的一片寂静。
男子双目灼灼凝视,面无表情。
息栈表情痛苦,阖上了眼。
咳……
今日恐难逃此劫数,大不了就是受严刑拷打,再去滚那烧得红通通的铁床!
死都不惧,还怕受刑么?
少年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平静,容颜如玉石一般纯净而冰冷,这时昂起了头颅,眼神避开对方的火热目光,轻声吐出两颗字:“息栈。”
男子挑眉:“大点儿声,叫啥?”
少年面色显露一丝傲然:“姓息,单名栈。”
男子纳罕:“西站?西占?西战?……西北风的西?打战的战?”
这一回轮到少年纳闷儿,与那男子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如雷贯耳的名字,你竟然没有听说过?!你这么大岁数的人,是个不问世事的竖子么?
他愣了半晌才勉强说道:“歇息的息,栈桥的栈……”
男子面色微窘,竟然冲少年眨巴了眨巴明亮的眼睛,忽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军师,低声问道:“这啥名字?”
军师也是面有异色,喃喃道:“息栈?……你什么路数?哪条道儿上的?有报号么?”(1)
息栈此时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搞不清楚东南西北,顺口胡乱答道:“何为‘报号’?小人又不是出家之人,无号,只有这个名字。不知走得是哪一条歪道,就跌进这大漠里了。”
此时一屋子的人,无数只方眼睛、圆眼睛和三角眼睛,都像活见了怪物似的,瞪视着这少年。
那眼神分明也是在说:你这不识相儿的小崽子,竟然不认得俺们大当家的,报号“镇三关”的鼎鼎大名,炯炯有神,英明神武,威震四方的大掌柜?!
少年被众人瞪得莫名其妙,无可奈何,鼻尖发酸,汗毛耸动,终于按捺不住,狠狠地甩出来两个大喷嚏!
“啊~~~~~嚏!!!!”
“啊~~~~~~~~~~~~~~~~~~~~~~~~嚏!!!!!!”
狼狈地抹了一把鼻水,才抬起头来,却见乌云罩顶一般,一件暖烘烘的衣物落在了自己脑顶。
息栈如获至宝一般,将细小身子迅速缩进了衣服,襟口围拢,遮挡住一切裸露的尴尬,大口大口地吁着寒气。
低头一看,身上裹的其实是刚才垫在男子身下躺椅上的纯牛皮坐垫。一整张硕大的牛皮,白底之上渲染着暗黑色和浓褐色的花斑,此时还带着温热之气。
男子一脸疑惑神情,问道:“那个……西什么战?你来咱这边关大漠,做的什么买卖,还有旁人么?”
息栈却缓过一口气来,瞪视对方说道:“大人可否给一碗水喝,给点儿东西吃……一天没有吃喝了……”此时暗想,嗓子眼儿都快能窜出火星了,做个饿死鬼还不如先填饱了肚子,再会会这个什么“镇三关”!
“……”
男子牙龈一挫,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一大碗凉水灌了下去,又从鼻子里呛出来了一半!
息栈剧烈地咳嗽,眼里都被逼出泪花儿。
这水十分地难喝,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黄土味儿,酸菜味儿,碗底分明还沉淀着一小撮沙子!
狠命咬了一口干粮,门牙差一点儿被崩掉!
这是什么馍馍,竟然做得这么难吃?!
他勉强咬了一口,嚼了半晌,才恶狠狠地直着脖子咽了下去,感觉那馍馍的渣渣都是嘎嘣嘎嘣的,从喉管一路砸进自己胃里,好不难受!
少年皱起了眉头,瘪着嘴苦闷地看着手中的大半块馍,心里合计,真是天绝我也,想做个饱死鬼,还撞上了这样一餐难以下咽的断头饭!
身侧一直坐在那儿看热闹的黑狍子,这时忍不住开口了:“咋着我说,小娃伢子,嫌俺们这石头馍馍不好吃?”(2)
息栈心想,石头馍馍?石头做的?怪不得这么硌牙呢!
“赶紧吃唉,吃饱了俺们当家的还要问你话哩!”
这时从厅外匆匆跑进来一个人。
上首的男子一挑眉:“雷腿子?来。”
那人匆匆上前,伏到为首男子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男子面色微微一动,立时抬眼盯住少年,目光锐利,神情高深莫测,沉声说道:“票房,把这娃子先收着,收好喽!回头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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