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民族大学蒙曼老师评点杨俊时认为他有妇人之仁,但笔者认为杨俊此举,的确是建立在妇人之仁之上,但又超越了一般的妇人之仁。杨俊严令禁止进攻的原因是他考虑到了士兵的生命,他不愿这么多人白白牺牲,从某个程度上讲,对敌军姑息确有妇人之仁之嫌。而至于笔者认为此举超越一般的妇人之仁,主要是体现在两点。一是禁止进攻是杨俊“仁恕慈爱”的外在表现,二是杨俊意识到此时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特殊在哪里?《隋书·周罗睺传》记载:
晋王广之伐陈也,都督巴峡缘江诸军事,以拒秦王俊,军不得渡,相持数月。遇丹阳陷,陈主被擒,上江犹不下,晋王广遣陈主手书命之,罗睺与诸将大临三日,放兵士散,然后廼降。
所以此时的情况是南陈后主已经被擒,并且晋王杨广命令他带手书给周罗睺,让他投降。既然如此,隋统天下已经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此时便可以用其他的和平手段来定江南,又何必杀伐不止呢?杜甫有九首《前出塞》,笔者认为其中第六首非常符合此时的情境: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孙武在《孙子兵法·谋攻》中也写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杨俊便是在追求这样的境界,所以他“不许进攻”的命令实际上是包含了战略考虑的成分在其中的,并非是像一般的妇人之仁那样不识大体。果不其然,杨俊不战的方针最终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周罗睺率部来降,一场无谓的杀戮就此避免。
第三,谦虚让功。从前文杨勇的诸多事件中,我们可以看出杨坚是一个非常反对儿子骄傲自满、刻意抬高自己的行为,比如冬至行为就非常让杨坚恼火。但杨俊并非如此,周罗睺率兵投降之后,他便派使者给父亲杨坚上了一封奏章,写着:
谬当推毂,愧无尺寸之功,以此多惭耳。
实际上,招降周罗睺,杨俊功不可没,但是他对自己的功劳只字不提,甚至说“愧无尺寸之功”,这句话尤其讨杨坚欢心。为什么?我们知道自从中央集权的封建君主**制度确立以来,相权与王权是一对一直存在的矛盾。到了魏晋南北朝,一个特殊的群体——士族开始崛起。这些人对当时的政治格局影响颇深,永嘉之乱后,汉民族衣冠南渡,司马家族依傍这些江南士族建立东晋王朝,才让汉民族的血脉得以延续。史学界称此时的政治为士族门阀政治,北京大学田余庆先生在《东晋门阀政治》一书中甚至将这个概念推向一个极端,认为门阀政治只存在于东晋一朝。笔者认为田先生观点自然有其道理,亦有极高的学术价值,但我们仍需注意的是,早在三国时代,曹丕创立九品中正制后,中国的政治就已经有了门阀的色彩。在曹魏政权中后期,一直存在着司马家族和原有的曹氏王族共治的局面,虽未有田先生所言西晋琅琊王司马睿与琅琊贵族王敦、王导兄弟“名器相予、御床与共”的关系,但最终发动高平陵之变夺走曹氏天下的正是司马家族,换句话说,司马家族将士族政治推向了一个扭曲的方向,打破了士权与王权原有的平衡。因此笔者认为,从那时起,士族门阀政治便已经有了雏形,或许会有一时的此消彼长,但并不影响总体的趋势。不论这样的政治模式究竟定型于何时,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段时期对于汉民族来说,是黑暗的一页,对于王族们来说,也是心中不愿揭开的伤疤。
从更宏观的角度看,中国历史上有两次大分裂,分别为春秋战国时期和魏晋南北朝时期,也有两次大统一,分别为秦统和隋统。隋文帝杨坚正是第二次大一统的伟业的缔造者,他自然深知魏晋南北朝门阀政治下世家大族的势力之强大,所以隋文帝平生最不喜欢朝中有一呼百应的权臣,更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和这些人有过于密切的秘密来往,当时朝中有所谓“四贵”,分别是杨雄、虞庆则、苏威和前文提到过的高熲。我们简单介绍一下这四个人在文帝时期所受到的待遇,相信各位就明白了。杨雄是隋朝重臣,起初任右卫大将军,手里握着兵权,后来因为太得众人仰慕,杨坚不得已任命他为司空,看似提拔,实则是夺走了他的兵权,因为在隋朝司空只是一个名誉头衔而已,没有实权。虞庆则在平定突厥时立下赫赫战功,为隋朝的安定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在平定李贤叛乱时遭同僚诬告而被隋文帝诛杀。苏威主持修订了《开皇律》,律文五百条,有“刑网简要、疏而不失”的评价,为后世历朝立法所沿袭,但苏威本人后来却因结党营私之罪被屡屡免官,政治生涯坎坷起伏。有关高熲,前文已有介绍,在此不做赘述。这“四贵”皆是重臣,但皆落得晚景凄凉的下场。杨勇与高熲走得很近,结果就是被文帝和独孤皇后一点点冷落直至被废。所以杨坚最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儿子自矜功伐,得意自满,尤其是到了晚年,杨坚变得更加多疑,常常无端猜忌,儿子的一言一行都会让他非常敏感。杨俊如今上表表明了自己不仅不贪功反而心中有愧的情感,自然让杨坚非常开心。
但是笔者认为,人性中种种美好的品质,显在一时而贵在一世。能做到“显在一时”,不代表就能做到“贵在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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