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几个弟兄悄悄说:“班长,你给人家赶车?”
贺少棠把枪扛在肩后,无奈道:“不然怎么办啊,让老太太自己赶车啊,我还真不放心,她管不住骡子。”
弟兄说:“你赶车,我们咋办?车上坐不下咱这么多人!”
贺少棠冷笑:“你们自己两条腿回去,五公里越野!”
饿日你个五公里啊,底下人一通哀嚎。
他班里的小兵,叫小斌的,悄悄取笑道:“班长,您这是借酒来的?”
贺少棠:“都不许提啊。”
小斌笑:“哈哈哈,少棠,你那杆鸟枪还真好使,没打着兔子,吓跑一群瓜怂。”
贺少棠狠踹了小斌的屁股,算是告别,让喽罗们赶紧滚回山梁上的哨所去。
暗夜寂静无声,只有一溜蹄子声音清脆。山路上燃着的烟头像一点萤火缓缓划过,黑暗中唯一的暖光。
孟奶奶感激小兵蛋子喝退土匪,问了贺少棠的名字和部队。
孟奶奶问:“小同志,你几岁了?”
贺少棠歪戴军帽,吆喝着骡子:“十九,快二十了。”
孟奶奶说:“呦,看着可真不像十九唉,比俺儿子小十岁不止。”
贺少棠笑得可亲:“我都当兵两年了。”
他心里仍可惜那瓶打碎的酒,一闻就知是上好的窖藏白酒,滋味热辣,这个馋呦。这会儿都走出五里地了,满鼻子仍然荡漾鲜辣的酒香,恨不得撅腚趴地上舔那块黄土地。
贺少棠表面不动声色,闲聊:“大娘,去看孩子。”
孟奶奶:“是啊,看儿子和孙子,俺有两个大孙子,还是双胞胎!”
贺少棠:“您家真有福。”
孟奶奶说起娃儿滔滔不绝,足足说了一路。
“俺就这一个儿子,这是给他带的羊剪绒帽子和棉大衣,怕山里冷。”
“这是家里存的两匹缎子布,从青岛一直存到北京。”
“这是给孙子的果丹皮,小孩都爱吃果丹皮,山里没的吃。”
“这是盒装的干酱油,你们这山里就连酱油都抹油的!”
……
贺少棠就这么默默听了一路,半晌回了一句:“老太太,对你儿子是真疼,让人羡慕。”
孟奶奶说:“可不是么,家里四个闺女,就这一个儿子,离得太远,见都见不着。”
老太太在身后抹了抹眼角。
贺少棠笑笑,抽烟,不再说话。
孟奶奶忽然想起来:“包里还有一瓶二锅头呢,打碎一瓶,还有一瓶给俺儿子。”
贺少棠一咬嘴唇,差点儿把舌头咬下来,疼着了!
他盘桓一路,心里发软,觉着这家老太太真好,老太太不容易啊……
长夜寂寞,贺少棠扯开喉咙唱起《五哥放羊》调,吓跑豺狼虎豹。
“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
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
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
九月格里秋风凉,五哥那个放羊没有衣裳。
小妹妹我有件哎小来袄袄。
改来一改领那个口,你里边儿穿上!”
……
贺少棠这一嗓子,嚎的是黄土高原的寂寞与苍凉。
孟奶奶特体恤,很灵犀地问:“小伙子,唱姑娘呐?有对象的抹油?”
贺少棠仰脖笑了,声音爽朗:“哪有对象,没有呢,総-u,n乙桓觥!?/p>
那一年的贺少棠,也才不满二十岁,驻岐山某部队机械师团森林哨所的一个班长,日夜驻扎在这条野山沟里,露宿风餐,扛枪巡哨,野惯了的,十足一个兵痞。
贺少棠当晚与孟家老太太分别时,特意多问一句,您儿子家住哪片宿舍区,这儿我都熟。
他转脸爬到围墙外面,清楚瞅见孟奶奶进了哪个楼。
贺少棠咬着烟,一笑。
他还惦记老太太行李里那一瓶白酒两斤腊肉三包油炒面呢,嘴里都淡出个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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