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冲见那几个人乱嗡嗡地一个好主意都没,一口气全赶走了,自己坐在案前苦思。他跟了苻坚近二十年,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又怎会不知?乾纲独断一往直前从听不得人劝,他不惧战死,宁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可天王要真地战死了,太子即位,一向都厌其“凶横跋扈”,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就是真地能召集旧部,东山再起,也与他无甚关系了!
所以他派兵从华山之颠“请”来了张天师。
苻坚笃信玄道神宗,他却不然,甚么世外高人,得道散仙,兵刃加颈还不是大气不敢出地就乖乖下山了。
窦冲尤记得他在暗室中展开地图,对那被五花大绑的老道说:“长安已不堪再守,迟早要退出关中,回陇西召集氐人旧部卷土重来。请天师劝陛下早离长安。”张嘉开始自是不愿,窦冲也不多说废话,一个士兵上前将张沾湿了的牛皮纸覆上他的脸,随即又加一张,张嘉双眼一黑,登时就有些气促难安,他修道数十年,何曾受过这个待遇,忙挣扎呼喊:“窦冲,你敢!?你这是在做什么!?”窦冲阴森森的声音远远飘来:“想看看天师究竟是不是不死金身罢了——乱世之中,能这般毫发无伤地羽化成仙,是天师的造化。”
张嘉在陡然加剧的窒息中竭力挣扎反抗直至最终服软屈从,于是有了“甲兵入城”“鱼羊食人”“帝出五将久长得”等籖文,字字句句皆点在苻坚心头上——大抵这历朝历代的牛鼻子老道捕风捉影装神弄鬼胡编瞎诌的本事都不赖。
但如今却不能走漏了风声,些许谣言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长安城不战而溃!且若是秦军溃败撤退,走不出多少路就会被鲜卑大军追上,须得想办法尽可能地在长安城中拖住鲜卑军队。
铁弗壬至跨步入房,对窦冲行毕军礼,方才禀道:“连珠弩箭一百架都已完工,请将军点收!”
窦冲此刻心事重重,哪有空理这点小事,且壬至又不是第一次做了,前几回验过亦并无不妥。便随手挥道:“都抬上城楼吧。”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壬至:“……没想到你在工事机关方面倒颇有点才干,那陷马坑便罢了,这十连发的连珠弓箭又是从何想来?若非有这套工事以做防御,只怕千疮百孔的长安城墙已要塌了。”他说的是三天前燕军发起的又一lún_gōng城战,乃杨定新练了骑兵阵势,专为克这陷马坑——一改往日重甲冲撞的方式,轻骑上阵,背负盾牌,遇坑则填,便有一二陷入坑中的因其轻盈也可再次跃出,且训练有素进退有据,在杨定的率领下竟也一度攻进城门,不料就在此时,瓮城四沿传来弩箭转动之声,杨定初不在意,下一瞬一簇簇的箭矢便簌簌已到眼前——这速度也太快了!杨定赶忙示意撤退,但身无重甲的骑士与战马皆被那似乎从不间断的迅疾流箭扫中,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
壬至当时陪同窦冲李辩诸将站在城楼上,俯视杨定难得一见的狼狈败退,轻声道:“这是末将刚刚改造的连珠弩,张弓一记可十连发,杀伤力大胜凡箭——杨定要破陷马坑,只能轻装上阵,但轻骑兵又势必闯不过紧随其后的连珠箭阵,两相合璧,至少绝了杨定这一大后患。”
思绪回到今朝,窦冲不动声色地继续褒奖允官,一面暗想,这匈奴小白脸当真有些不简单,若放任他继续往上爬,天王迟早要重用他,倒是不得不防。不过若由此人留守长安,倒是能多挡上一阵。
壬至听说窦冲要封他为前将军,便有些惊了——这已是要与宿将李辩平起平坐了,苻坚连这样的官职分封都能允了,看来这窦冲虽然心术不正,但还是深受苻坚信任。窦冲笑模笑样地又道:“其后宣平门防务便由你负责,若是有功还要嘉奖,只是须知一个——城在你在,城破你亡!”后半句语气直转而下,凉飕飕地带了点威胁,壬至赶忙躬身抱拳大声喝是。
低头的瞬间他瞟见了窦冲案前已经加过章的调令公文——急调全城火油硝粉于未央宫库房存放——争夺最激烈的宣平门,火油已是不够了其余四门亦然,全城戒备管制征集,连百姓家中都不得明火,窦冲忽然要在宫中储存这么多火油硝粉又是做甚?
任臻勒骑立于阵中,身后镶金大纛被秋末的萧风吹地时卷时舒,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旗杆上。
高盖依旧随身侍立,此时也道:“今日杨将军闯关怕又要铩羽——”任臻缓缓扫了他一眼,“你也同韩延段随一般,觉得长安是打不下来了?”这二将见真章的战就推给杨定,劫掠坞堡扫荡军粮就争抢去做,二人所带领的军中还有不少流言,俱是说那华山张天师都出山襄助前秦,长安虽已是摇摇欲坠却每每转危为安,看来秦运不绝。
任臻无意间听见了,一面嗤之以鼻一面军法处置了散播传言的几个燕兵——打从出生开始,他便没信过这些怪理论神之事。若真有天运一说,改朝换代建国立都便不用这般一刀一枪用无尽的鲜血与累累的生命去换取。
正在此刻,鸣金声响,任臻回过神来就见远处烟尘不绝,马蹄纷飞,须臾间浑身浴血的杨定已是持戟跃至阵前,滚鞍下马。任臻也忙下马迎上,见了杨定神色便知又是不成,心里一灰,长安不克,士气大伤,长此以往,这军队哪里还凝聚的住。“可有受伤?”任臻知杨定自诩皮糙肉厚,受伤也不肯去说,便直接伸手浑身上下乱摸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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