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初一月肺癌晚期的消息砸到了母亲的头上,这一年来他们家几乎是掏光了所有的积蓄。外公留下来的,母亲十几年工作攒的,小舅与舅妈的,在这个人均月工资还只有几十块钱的年代中,肺癌的药费与治疗生生拖垮了他们。
岳藏舟想到刚才听到的舅妈的话,眼下的确是没有钱留给自己复读了,虽然这年头复读不用太多的钱,但是自家外头还欠着一些钱。这个年头的人很朴实,左邻右里亲朋好友都是善意地拿出了那些钱帮助母亲治病,虽然杯水车薪,但是在大家都没有富贵日子的时候,这样的帮助就尤其珍贵。
现在母亲过世了,这些钱就算他们不催着还,但要再筹到一笔能让自己复读的钱也不容易,况且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小舅与舅妈一个人的工资每月才不一两百,虽然有王美娟爸妈帮衬,但加在一起养家、还债也是不容易。
当初是怎么办的呢?
岳藏舟叹了一口气,解下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他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但母亲却是早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岳藏舟拿了一把梯子爬到阁楼上取下了一个铁盒子。这个有些锈迹的铁盒子,后来被他锁在了柜子的深处,这是母亲最后留给自己的遗物。
‘啪嗒’,上头的挂锁被打开了,里面藏舟一叠钞票,面值都不大,多是一块的,还有些皱巴巴的,上辈子自己数过九百来张,总共加在一起一千块整。有的钱上面还有些油渍,都是母亲一点点省下来的。
1989年起大学开始了收费的改制,要从今年开始交两百元的学费,还不包括其他生活费,而眼下的这笔钱则是母亲最后留下的东西。
在她病中最后留下的这笔钱是她几年来零碎攒下的私房钱,为的就是能让儿子上学之初没有太多的经济困扰,虽然学校会有补贴,上了学儿子也能打工,但是事先准备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
看到这笔钱,岳藏舟几度抑制的眼泪难以自禁地流了下来,即便到了人生的尽头,母亲最不放心的还是自己。人的一生有能遇到最毫不保留的感情就是亲情,还不谈有些人没有那个运气遇到。他幸运也不幸,世间最苦莫过子欲养而亲不待。
岳藏舟记得曾经他把这笔钱的事情告诉了小舅,想要他收下解决面前的困难,但小舅告诉自己,母亲临走在病床前留下了最后与最大的心望,就是希望自己能考上一个好的学校,以后能找到体面的工作过安稳的一生。
岳藏舟知道这个‘安稳’包含了太多的心酸与痛苦。
母亲的一生安稳的岁月太少。外公的中年早亡,也是因为他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母亲的未婚先孕给老父亲的太大压力。都说喜伤心、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母亲的病也离不开这十六年的积郁成疾,她始终没有忘记那个让她失去了戒心与矜持的男人,可这也成为了她终其一生的痛苦。
所以,她希望儿子后来的人生可以不一样,不要大富大贵,只要安安稳稳。
就是因为母亲的遗愿,他与小舅一家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就希望下一年他能够不负众望地考出好成绩,进入重点院校学习。
这场考试压在他心头的含义太重,让他甚至都记得来年的作文题是《我们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1991年沪海实行了沪海改革方案,文理都是总分600,一共考四个科目,语数外三门考试加上从物理、化学、生物、政治、历史、地理中选一科,这也与以往的全国统一理科七门、文科六门区别了开来,但是来年的理工类的重点分数线不高,是410。他记得那年的数学不简单,后面的三道大题共45分,许多人都说不会做,考场中有些人在这场考试结束了之后都白了一张脸。
后来道听途说,满分一百五的卷子全市平均才八十分不到,被戏称是数学最难年,传言中出题老师家的窗户都被砸了几轮。这些事情与岳藏舟的关系不大,他考了五百零二分,进了復旦大学的数学系,后来几经转折去了港岛做过精算师,也自己从事过风投行业。
可是那个表面上风光的岳藏舟,好像看上去像个人生赢家了,但他从来没有忘记青年岁月中最困难的时候。
小舅与舅妈都是本分的人,他们在单位中安分地工作才还清了外债,可是肩头没有重担的日子才过了几天,一九九七前后沪海就迎来了下岗大潮,那个时候正好遇到了小明与小玥考大学,而大学的学费也早就翻了好几番变成了几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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