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盈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她的目光随着蒲草跳跃,并没有抬头看元溪。
“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为什么。"
元溪自认已经知晓答案。
他伸手攥住她手中的蒲草,茫茫前路,遍布着生不如死的深潭,蒲草再坚韧,身处地狱的火焰,也必将化为灰烬。
她待他越真心,他越发不能心软。
“你已经跟随我数月,从此刻开始,你离开吧,花样的年华,不该浪费在我一个废人身上。”
浣盈停手不语。
元溪坦诚道:“若你愿意,你可以在郑京等我归国。有朝一日若我能够重回郑京,我一定去找你。即使我对你无法产生像对杜若那样的感情,我也会对你负责,永远对你好。若你不愿意等,就回南夷故土,找一个能够保护你的男子嫁掉,从此相夫教子,平安度日,不要再过孤苦漂泊的日子。”
浣盈注视着他,莫名激动,连手指也在发抖。
“你已经毁掉我,你认为我还能过平常人的生活么?”
她将柔软的手指从他手心挣出,元溪呆立着,竟无言以对。
一年多前的战火将南夷的平静打碎,她因为容貌太盛,不得不以一己之身,肩负起万万人的重任,不远千里求和而来。
她才入郑王宫时,宫人私下里纷纷为她叹息。
倾国倾城的容貌遭遇不近女色的男子,无异于以美玉触到顽石。
然则结果出人意料,真正粉身碎骨的人不是浣盈,而是孤苦良久的郑襄王。
她拿几句灵魂附体的鬼话就将他骗得团团转,自欺欺人地相信她是小若的重生……
念及小若,元溪的心脏阵阵绞痛。
自那年她负气离宫,他已许久不曾有过她的音讯。众人传言她已遭逢不测,可他坚信小若尚在人世。
他从前日夜期盼小若能够宽恕他的过错,重回自己身边。时至今日,他则不许自己有任何期盼。
小若能够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度过一生的静好岁月,就是对一个忍辱偷生者最大的安慰。
他凝视着酷日下的浣盈,晶莹的汗水濡湿她耳边的面纱,她依然固执地编织着手中的草鞋……
说起来浣盈不过是同小若一般年纪的女孩罢了,国破家亡的痛苦属于郑国,属于自己,无论如何不该由她承受。
他注视她半晌,突然道:“过了伏虎城的边界即是北国,你难道又想陪我一死吗?我不愿再有任何人因我而死,你快些走吧!”
元溪没有想到自己的语气哀是求,浣盈更不曾想到。
普天之下,他不会哀求自己的敌人,不会哀求自己的对手,然而浣盈待落难之际的自己情深义重,莫说哀求,即便拿自己的性命换她的性命,他也绝对不犹豫。
浣盈吃惊地望着元溪,元溪继续道:“你难道一定要亲眼看到我的头颅被敌人的利器砍下,看到我的鲜血流淌在敌人的土地之上吗?”
浣盈的身子一颤,手中的草鞋便脱手跌落。
因为面纱遮挡的缘故,元溪并不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他试图去寻她的眼睛,只见双眸之中,一片痛苦茫然。
最后浣盈终于下定决心。
“等抵达伏虎城的边界我就会离开,从此是生是死,我与你再不相见。”
元溪以为她眼中蒙了一层水雾,待仔细看时,却又没有。
一路以来,他时时期盼浣盈离去,如今期盼成真,他内心反而空荡虚无。
从此以后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浣盈又道:“等抵达伏虎城的边界,我还将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尽管是我伤害到你,但我并不需要你的原谅。”
元溪道:“是你伪装小若一事吗?”
“是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告诉你,但并非此刻。”
国君流亡2
残阳如血,再行半日,脚下是一片平静的戈壁。
押解元溪的一行人听了他们正午的对话,刻意在日落黄昏时落后数步,使他们得以告别。
元溪此后的人生,就将像眼前这片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茫茫而不可预测。
他停下脚步,被绑缚的双手主动握住她的手腕。
伏虎城昼夜温差极大,日间分明还烈日炎炎,转瞬到了夜间,是凄寒入骨。
“你预备告诉我的事情,此刻可以讲了。”
他并非真的想听她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只是借此提醒浣盈,时间已到。
浣盈方才一度在想离别之事,此刻元溪握住她的手腕,她才意识到离别已经面目清晰地来到眼前,她再也不必想。
戈壁里的月亮又大又圆,他借着皎洁如雪的月光,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除了小若之外,浣盈就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姑娘。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情愿将一切最好的东西给你,为你做周全妥当的安排,再不让你经受战火流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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