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胡宗鲲为皇帝请好脉,笑道:“如若师父在此,怕是又要说我天资鲁顿,便是入门武功也学了个七零八落。公子却仅花费数年便登堂入室了。”
皇帝摇摇头:“那不一样的。”他语气清冷,自然而然带了与生具来的威严,已经不像当年那个病痛缠身的孩子。只是寒毒逼在一处,眉心间还是郁结着一点青紫。但也正是这样,才瞒得住太医院那些探子。
几个人坐在院子中,庄简摇着折扇,开始今日的授课。只是或许游湖之兴未减,他先是说了东坡的一些旧事,又开始讲历史上诸多水利的修筑。末了,又道:“汉人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士农工商渐成体系。仿佛只有读书,才是第一等人,其余的便都是末流。工匠们有苦难言。便如现在,黄河之灾,工部的大人们根本不知如何疏通河道,却指手画脚。年年修坝,年年烧了多少银子,可年年泛滥,却毫无办法。”
“先生,学生不太明白。”皇帝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明白,不得已打断问道。
“便如两军对决,我们的两位主将一位善守,一位善进攻。敌军凶猛,以一敌百莫不可挡。你是要对攻还是防守?”庄大家喝着茶,觑着皇帝若有所思,不由又道:“譬如本先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可如今大家都饿着肚子,你是让本先生去厨房做饭,还是让胡先生去做饭?”这一路下江南,胡宗鲲精于烹饪众所周知,尤其在饮食中加入新鲜药材,浑然天成,将宫中御厨都比了下去。这般问题,皇帝自然不用多想,回答道:“自然请胡先生了。”
“这便对了,”庄大家晃着脑袋,对皇帝说:“你是不是忘记所谓‘术业有专攻‘?看来书本没吃透,今日的课业便是将《师说》抄写五遍,明日早晨背给我。”
“是,”皇帝站起来执礼道:“那先生宽坐,学生进屋做课业了。”
“大家,您这般的帝师,自古以来怕是仅有您一人吧。”胡宗鲲不无感慨,一路而来,庄大家对皇帝课业的教授与御书房中的大学士完全不同。便在一路中将各地风土人情融会贯通,真是润物细无声。庄简不理会胡宗鲲,径自对侍立在一旁的杏儿道:“去取了琴来,小丫头。”杏儿撅撅嘴,跑进屋内取来张琴,放在自家郡主跟前。刘幽宁了宁神,缓缓奏起。
一时间都寂静下来,连平日里最闹腾的杏儿,也一脸沉思想着心事。刘幽的琴艺虽然还显得生涩,但曲调中浑然天成的fēng_liú已显。
屋内皇帝静静抄着书,流岚研墨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似乎是怕打扰到那仙乐般的琴声。
离了杭州,离了望海郡,从舟行至江苏郡的一个小港口,名叫昆山。等下船,在海边的一处小店中歇脚的时候,皇帝才开口问道:“先生,不是早就禁海了么,怎么我看这里热闹得紧?”
他这话刚落,店小二便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咱们这地儿不靠海,那可活不下去。”这店小二是土生土长的昆山人,见他们衣着打扮,知道是有钱人家子弟,便有巴结的意思,他续道:“朝廷虽然禁海,但是咱这儿种不得庄稼,再不下海,老百姓吃什么?”
“那,知府不管么?”皇帝问道:“我看还有些许人并非汉人,是东瀛那边的么?”
“县太爷只管收赋,哪会理会穷苦人的难处?”店小二将茶水倒好,看他们颇有谈性,便接着道:“大户人家以前都是靠出海做海商发家的,禁海之后,大部分都搬走了。后面的没办法,只有私下做些买卖,养家糊口。咱们不做买卖了,那些外族人也不知怎么寻来,出价倒比之前要高,有些胆大的也就答应下来。”
他正说得高兴,却见那个小公子冷了脸,不由得有些惧意,便住了口,去给旁的人倒茶了。但没过多久,他又听到那个小公子出声唤他,只得哈着腰过去,“公子爷,您有啥吩咐?”
皇帝将他有点紧张,放缓了语调,轻声问道:“我听别人说前几年荆国公在望海郡清倭,曾一路打到苏州城,这可是真的?”
那店小二一听是这话,不由得挺直腰板:“那还能造假?公子爷您看,这便是小的当年逃出来时候,烙下的疤。”他撩开短衫,腹部果然有道红褐色的长疤,可见当时受伤多重。皇帝一看便知是刀伤,又听他道:“那年倭寇从咱们这里靠岸,许多人来不及跑回城里,被困在外面。小的也不走运,是被困在外面的。县太爷坚决不开城门,咱们这些人没处可去,倭人可不管哩,杀得那叫个凶狠。”他似乎陷进自己回忆,面色有些发白。周围的人都静静听他诉说,有些经历过的人戚戚然,甚至有暗自拭泪的。
“大伙没办法,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好跟倭人拼了。可咱们这些男人拼了命无非就是个死,女人孩子就遭了殃啊!那些倭人,根本不是人。做出的哪里是人事。我媳妇儿怕被抓到毁了清白,在我眼皮子底下撞了柱子。我那才五岁的儿子……”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小店老板过来拍着他肩膀,跟皇帝他们低声道:“进财一家老小除了他都没了,旁的地儿不知道,但咱们昆山那年没来得及进城的百姓,活下来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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