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皇帝的御驾来到后海,这回刘太后没有同去,而是去了平京东郊的七苦庵持斋。刘太后似乎已经认命皇帝不学无术,不再管教他是否听学,听庵里师太说太后只是祈求皇帝长大成人留下血脉。但许是后海的凉爽让皇帝龙心大悦,每日都会到讲学的文渊阁晃悠一圈。
如今张晔已经十岁,此次后海避暑,便也带着他作为侍读。张暄已经考过了乡试,明年便可以参加会试了。其余几位侍读也都考过了童生,关原虽然不爱读书,可连皇帝都开了进口,不参加武举不可参军,只好拼上老命读书。幸而有杨融这位死心眼的好友眼睛盯着他,也只得了个靠后的名次。这后面的乡试会试,还未参加,关原已经犯愁。
今日讲学的是武英殿大学士孙廷玉,此人善于诗文,一本《昭明文选》念来抑扬顿挫,张暄江寒枫杨融三人如痴如醉,可关原支着脑袋直打瞌睡。
皇帝便悄悄从侧门进来,比起其他科目,他倒还乐意听听孙廷玉讲的诗词之类。学堂之上先生最大,孙廷玉看到皇帝,也不行礼,自顾自讲下去。念完一段,放下书册,却又背诵起苏轼的《赤壁赋》。
皇帝听得有些滋味,但等他又换成秦观秦少游,脸现不耐之色,甚为无礼直接离开。再过半晌,孙廷玉讲完了东西,布下课业,略说两句闲话,也匆匆走了。
文渊阁侧廊的几间厢房便是几位侍读暂住之地。张氏兄弟住东边的两间厢房,关原、江寒枫和杨融住在西首。用罢晚膳,关原非拉了杨融在后海转悠。杨融不肯,关原笑骂:“怕啥,咱们不到麟德殿,瞧你那点胆子。”
架不住关原臂力,杨融被他拉到后海边上的小亭里,两人对坐看着湖光,晚风袭来,吹起一阵荷香。杨融放下心思,良久后叹道:“今日方知,荷香是何物。”
关原愣了愣,“我只知道莲子不去心,那可极苦,吃不得。”话音方落,便听到附近传来极为放纵的笑声,似乎极力忍耐,却忍耐不住的样子。
两人回头去看,果见皇帝带着个人正往亭子走来。两人忙站起来,却听皇帝轻快的声音:“不用行礼了,朕睡不下,跟瑾辰走走。”杨融抬眼看去,果然是常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他见过好几回,却都不知道这小太监到底是谁。但今日刘幽穿着一身藕色的薄衫,明显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
“皇上,郡主。”关原见杨融不明所以,便解释道:“这是翼国公嫡亲的孙女景阳郡主,太后懿旨宣进宫中陪伴两位公主殿下。”杨融这才明白为何每次御书房见到她都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但流fēng_liú岚却总行在她后面。
“你们在这做什么?”皇帝自坐在石凳上,摆手道:“都坐着吧,不然朕跟你们说话难受。”刘幽自然坐在他身边,关原是个愣头青,也不推辞,就坐在对面,还是杨融一个人立在亭中,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杨侍读,有话就说。”皇帝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位侍读与众不同的性子,索性不去管他。
“皇上,”他言辞中有点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前年冬天家母重病,幸得皇上与胡太医救助,臣感激不尽。”
“朕还以为你又要唠叨什么大道理。”皇帝再次摆手:“坐着吧,又没外人。”
杨融这次倒是老实坐了下来,“皇上,臣以为皇上还是应当在读书上多下功夫,将来皇上终究要亲政,怎可一点准备都没。”
这话就太直接,连关原这般粗人都听得一身冷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帮这个傻兄弟。皇帝转过头看着后海的池水,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杨侍读以为,朕应该怎么读书,怎么亲政?”他的问话听不出一点情绪,刘幽看了看他,怕杨融真说了犯忌讳的话,打岔道:“皇帝哥哥,你这样吓到杨侍读,他若是答错了可无罪哦。”
杨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收收心绪,慨然答道:“皇上,臣以为皇上应诵读经典,修身炼心性……”
“然后惩治乱党,任用贤者,体察民情,还朝野清静,造一个朗朗乾坤?”皇帝接口道:“再立下温厚仁慈的储君,期盼我大昭永世太平?呵。”
杨融看他口气略有愤慨,不由得嗫嚅道:“这……明君皆是如此……”
“那看来朕还不是明君,”皇帝站起来,对杨关二人道:“朕非明君,两位也非是名臣。但朕想看看百年后两位会否是名臣,哪怕两位的明君并非朕。”
“皇上,杨侍读并不是那个意思,请皇上恕罪。”关原拉着杨融跪下,“请皇上念在杨侍读一片赤诚,莫要降罪。”
杨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何等大逆不道的话,但他却犯了倔,直直跪着大声道:“臣之罪,臣一力承担!”
两人跪在地上,垂首等着皇帝裁决。良久之后,皇帝和刘幽转身离开,飘来荡荡言语:“朕此时并非明君,杨侍读无罪。若朕百年后杨侍读还在,朕的祭文便由杨侍读手书。”
清风拂来,两人瘫倒在地。多年后回忆起来今日,杨融仍心有余悸。那是杨融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感到畏惧,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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