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邢嗣昌的心绪坏透了,眼睛里积满了忧郁和愤懑,歇斯底里的情绪一触即发,简直像只要吃人的饿虎,对周围的一切都觉得不顺心,看不顺眼,他从没有这样失常、这样暴怒过。
自从知道了女儿和二太太因发生惊马和黄河遇险的事情之后,邢嗣昌就像害了癫狂症一样,心脏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似的,身躯常常悸颤着,冰冷得发木;还有那不时抽搐的满脸横肉,都足以表明他的恼怒。
他平时那种雍容自若、贻笑坦然的神态一扫而光。真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思量:妻妾如衣镯,子女如骨肉,衣镯毁,尚可鬻,骨肉断,焉可续?
因为虽未到风烛残年,但是他再也不能生育子女,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因此,要是他的掌上明珠——邢府独生的千金小姐有个闪失,他怎么能忍受得了?
到时,他这副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惜子爱女如命这点,也许可以算是邢家的祖传之宝吧。更何况他现在只有此一女,也真是硕果仪存,怎能不叫他为此揪心呢?一想到此,邢嗣昌就禁不住要光火:老天有眼,替我邢家保住一脉。
想到这里,他哆嗦着,鼻端眼角冒出串串冷汗,他又破口大骂亲随家丁,“你……你们与我姓邢的不能相容啊?我的女儿横遭劫难,你,你们有谁敢挺身出来,出手相救?有没有?……真可恶!真气人!”
他不愿回顾,不愿重复,因为这样更令他难堪、痛苦;但是暴怒又往往使他失去自持能力。盛怒之余,他双手紧攥拳头,恨恨地擂拍着自己的胸脯申诉道:“想起我那做了狱鬼冤魂的儿子,连尸体我都没见上一眼,你们说我寒心不寒心哪?这件事你们都是知道的!但是,为什么我没有像今天这样痛苦?这点你们知道吗?”
“他,我的唯一的小儿子,说是被异.派教唆,中了邪,大逆不道,干起与今天政府不能相容的事情来……他,他,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没了。”
“我,我当他是被洪水猛兽吃了!我,我……就算是白养了他!我痛苦啊,痛苦,痛苦能顶用吗?!“说到这里,悲戚之余,邢嗣昌把话锋一转。“可是今天,你们凭什么还要看着我的宝贝女儿遭祸,看着她遇到灭顶之灾而无动于衷,见死不救?”
“你们还是人吗?!不说我在你们身上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心血!我算是白白豢养了你们这些无用的猪猡!有谁能想到、能做到替我邢家分忧、替我邢家排患解难?有谁?”
邢嗣昌激动得额际暴出青筋,眼珠子几乎要进出来了。他不无伤感地、一字一字地吼着:“要是有谁敢这样做,我邢某甘愿认他作爹作娘!孝奉他(她)一辈子,他(她)就是死了,我邢嗣昌用金砖替他(她)垫背,用白银替他(她)砌坟,用珠宝替他(她)立牌坊、垒灵台,把他(她)当神灵仙子供奉!”
然而,这样大理大义的事情,却偏偏发生在一个人—个苦役,一个他平生最鄙夷不屑的下人,一个邢府中最为卑贱的臭马夫身上!这是邢嗣昌从护送小姐和夫人的家丁那里查证了的。
邢嗣昌恨恨地说:“我将你们捧到天上,当作亲随、心腹,可是你们有谁知趣?有谁识抬举?哼!还不如一个臭马夫哪!”
邢嗣昌的火气发作到了极致,骂也骂够了,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终于他走到衣架前取下外套穿好,又面对着梳妆台边,精雕细刻的红木座框里的椭圆镜子,整了整衣冠仪容,镜子里现出他余怒未消的阴森颓丧的脸。
呆若木鸡的老管家从懵懂中回过神来,向垂头丧气的家丁狠狠瞪了一眼,然后走到邢嗣昌面前,毕恭毕敬地问:“老爷,去小姐那边吗?“
“不!“邢嗣昌冷淡地说,“我去看看他……”
“他?”老管家不明白。
“蠢货!“邢嗣昌瞪了管家一眼,刻薄地说,随着吊高嗓门,“那位救命的大英雄!我们府上那个下贱的臭马夫!”
离邢府北院墙外不远的地方,有几排木架栅棚,这就是邢府的马厩,里面豢养着十几匹马——邢嗣昌总是称之为“不会说话的四脚.仆“。
紧挨马厩的那间简陋小屋,便是这些“四脚.仆”的头领——青年马夫之所居,他的名字叫庆生。
庆生提着马料桶从马厩里钻出来,轻轻拂去身上的粪渣,缓步走向小屋。这已是发生惊马、坠河事故后的第四天。
中秋时节的塞北,天高云淡,河川秀丽,阳光出奇的明媚。小屋前面那棵粗壮的不老松叶茂色浓,不时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随风摇曳。
庆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松树下,从他那深沉的眼神和红黑泛青的脸额,可以看出还残存着极度疲劳的倦意。他是个骨格强壮、血气旺盛的青年,瞧这副架势确是罕见的英俊、健美。他那即便烦恼而不减光彩的虎目浓眉,笔直如削且略钩的鼻梁,嘴里露出两排门净的、整整齐齐的牙齿,配上这奇伟魁梧的体魄,足以让人联想到当年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常山赵子龙。
他仿佛一块磁石,吸引着周围的人们,谁不向这位英姿飒爽、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投以羡慕的目光?他的fēng_liú倜傥、温柔敦厚足以降服少女的芳心……真的,要不是那身仅能遮羞的、残旧的衣着使他与外界隔着一条鸿沟的话,还不知有多少名媛贵妇顶礼膜拜在他的面前呢!
诚然,青年马夫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对自身的健美俊俏也是毫无意识的。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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