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我全家几乎满门覆没,独我绝处逢生……这岂能不是天意?”邢老五痛定思痛地回忆着,深叹今日发达如此,究其原因,除机缘巧合、时运亨通外,总算是苍天有眼,祖荫祠昌,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联想到自己仅此一子,虽不免有些独苗之感慨,但又觉得命该如此,无甚不可。
“我兄弟五人,多则多矣,可又如之奈何?!”邢老五不无耿耿于怀地继续思念道,“最后还不是仅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硬是单枪匹马闯荡出来了吗?!”
鉴于对往事的回顾,邢老五痛心疾首地体会到“富贵在天,成事在人”的道理。生养子女不一定在多,有本事、能干的哪怕就是一个也够了。因此,他不得不寄望于这唯一的独生子,替他取名“嗣昌”,希望其日后能秉承父业。
他又依稀听闻古有大禹治水之美谈,故又给其取号日“禹丰”,盼其将来能效法大禹治水那样治理家业,使邢家代代丰登。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金堆银堆里滚大的独生子,由于过着父母千娇百惯的生活,一副花花公子般痞子作派,沾染了人世的一切恶习,在盘剥和巧取豪夺方面,的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奸诈和诡秘比之邢老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独生子非常贪恋美色,这与其自幼就徜徉在温柔乡中欢度日月不无关系。他从小就特别敏感于异性的神奇魅力,十一二岁便知道要侍女陪伴他睡觉,十五六岁时,邢府内年轻的女侍竟多与他有染,甚至被他狎昵、猥亵的……
邢老五只知全神贯注于生意经,对儿子的这种劣迹毫无觉察,唯有疼爱自己宝贝疙瘩的母亲有所耳闻,但又不忍加以制止和张扬。
及至独生子十七八岁时,她才私下和邢老五念叨起儿子的婚事,邢老五却不以为然,说孩子年纪还轻,无须操之过急。
岂知独生子因优裕的生活条件,其时竟脱落得身强体壮,一表人才,完完全全是个成熟干练的纨绔子弟。终日与那些痞子无赖混迹,除了捕猎纵马浪荡,还不时寻觅追逐妙龄少女,或有上手的,便携归家中,私下彻夜嬉乐,并常与社会上的明娼暗妓纠缠不清,或逛山卧岭,或醉秽窑中,背地里净干些龌龊的营生……
俗话讲得好,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终于传到邢府,遂引起邢夫人的恐惧,顿感长此以往,儿子的前程必将毁于一旦,因而再次向邢老五提起儿子的婚事,老两口竟为此事而起口角。
争持不下,孰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事未曾了了,邢夫人却突染暴病骤卒,邢老五亦因此而备受打击而心戚灵痛,整日昏昏沉沉,萎靡不振,悲恻之余时时闭目独隅,冥思苦想猝然辞逝的妻子、禁不住老泪纵横,暗自饮泣……
不久,当他从相依为命的独生子的卧床,发现女性零落的毛发时,才大大吃了一惊。他怒不可遏地,第一次用皮鞭抽打了这个毫无出息、辱没门庭的不屑之子,他深深地懊悔当初没有听从妻子的忠告,但是为时已晚……这是往事,已成为历史。
如今,邢老五的这位辱没门庭的不屑之子——邢嗣昌,已是个饱经世故、落拓不羁、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豪门巨富。
他不但出色地继承了父业,而且凭着他凶悍泼辣的天性和大刀阔斧的作风,竞将邢府的家业进一步扩大,几乎抵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不仅扩充了数倍于父亲时期的实力,而且资本积累也比父亲时期翻了几番。他将全部铺店场所等统一称号,扯起了“禹丰洋行”的旗帜,把权力牢牢攥在自己的手里,进而弘扬父亲邢老五的遗风胆略,运用金钱和机谋的威力,涉足政坛并捞取了一张显姓扬名、堂堂正正的国府参议的名片。
当他沉溺于烟海,深陷于色潭而不可自拔时,仍以其五十大寿一抖淫威,堂而皇之地纳了个黄花闺女为第五房姨太太,以彰显他老当益壮的雄风。
可笑的是,由于他长期纵欲无度,兀气大伤,生理功能不济已沦为阉人而不自知,最终招惹出姨太太们红杏出墙、争风吃醋的丑闻……此是后话,姑且按下不表。
此日,邢嗣昌正安闲舒适地卧在躺椅里,随着“噼里啪啦“的算盘作响,账房先生翻着一页又一页的账簿,一边扒拉着算盘,一边不停地扬声朗读着出账人账数字,对于这套财务数目的管理,他是非常谙练老到的。
邢嗣昌叼住水烟筒凝神侧耳,烟筒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与节奏轻快的算盘声正好相和,犹如一曲清晰明快的、和谐的韵律;他那迷离的眼不停地眨着,面颊上泛出阵阵满足的笑容。
长期以来他听惯了这算盘的声响,听惯了账房先生的唱读声。待到厚厚的账簿翻读完毕,邢嗣昌满意地呷了一口酽茶,咂了咂嘴,然后望望近旁瞌睡正紧的老管家,似想起什么事来,突然推搡老管家,厉声问道:“今天是农历初八,离中秋只有一个礼拜了,为何小姐和太太还没见影儿呀?”
他历来说话总是将“小姐”放在前头,“太太”放在后面的。
老管家像被针扎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睡眼,诚惶诚恐地说:“老爷,五天前我就派人去接了……”
“我是问你为何今天人还未到?”
“想是晚不过今天吧?”老管家不安地低头望望地板。
对于他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邢嗣昌很不满意,真是个老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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