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洲:“……”
他心里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忐忑,不知是怕他说出些什么,还是怕他不说出些什么,一股滔天而起的矛盾顿时横亘在胸腔,把他心口堵得严严实实,叫他的一瞬间犹如重回一年前那个远行的小舟。
他眼光四处游移,不自然的扫向别处,看到不远处那张琴上的琴弦居然是金丝制的,上面还在滴着血,整个琴座被染得血迹斑斑。他有些疑惑的抓起陆含章的手腕,那双手的掌心和手指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割伤和勒出来的红痕。
然后他就不能不震惊了——他攥着陆含章的手腕,手下的脉搏慢到了一定程度,一个呼吸才能捕捉到一次,但每一次的跳动振在指尖的力度却是正常的。
陆含章就势在柳长洲肩膀上蹭了蹭自己的手,又拎起自己手腕甩了甩,“嘶”了一声,嫌弃道:“愣着干嘛,你没药么?”
……原来叫他过来是为这事儿。
他原先有些七上八下的心重新坐回到心包里,砸的心口有些发烫。随后有股淡淡的遗憾探出了头,随着遗憾而来的,就是对陆含章眼下这副见鬼模样的隐忧。他把那药拿出来,示意陆含章把手铺平,跟天女散花一样胡乱洒了一片,随口问道:“你那些丝线都哪找来的?”
陆含章老老实实的平铺着手,满不在乎道:“经纶里的,我拆了所有的琴。”
柳长洲手上一抖,不可思议道:“许赋会掀了你的,那老王八能把你皮扒了你信不信?”
陆含章一挑眉:“自然有交换条件好不好?你们经纶的琴师不是被那俩孙子逼走了么,下一任是我。怎样?叫声山长来听听?”
柳长洲面无表情的收好了药,表示“爷不感兴趣”的就要走,猝不及防被陆含章一把攥住了手腕。
第24章 拂剑悲歌
“如果陆含章真的讲出来,我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重新涌上来,连带着厚厚一层迷茫一起裹在他胸口,漫天的白雾格外霸道得挤走了他几乎所有的思绪,叫他陷身于无边无际的不知所措里。那大雾后隐隐出现一扇微微开了一条缝的门,适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两股分庭抗礼的声音,兀自在喋喋不休的争吵。
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声音不停招呼他上前一步,那声音极其魅惑:“来吧。”
背后那个声音里都是悲愤,声嘶力竭得企图留住他:“回来!”
他鬼使神差得顺着那个“来吧”的声音行至门前,在门环上轻轻一推,于是漫天的大雾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极深处缓缓走过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昨昔梅树下的洒脱,是前尘风雨里的狼狈。
是逾年不忘的陆含章。
那个身影手里端着一张弓,面上言笑晏晏,却突兀得把那箭尖扫过来,直直瞄向了他的胸口,而四处避无可避。又是一下一下可以被感知到的心跳,和血液从心口流淌出来的声音,那些动静逼得柳长洲忍不住想落荒而逃。
而脑海里那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声音重又响起:“关上门!”他脑子里划过一线清明,在那疾驰而来的箭即将插入胸膛的前一瞬,重重的合上了门,可一箭穿心的感觉却如影随形,如此清晰而鲜明。
他看着那一袭素白的衣衫和垂在耳鬓的白发,突然就崩溃了。
陆含章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眼前人的眼圈突兀得变成了粉红色,眼底布满血丝,眼神一瞬不瞬的投向一个十分随意的角度,平时总是噙着点儿淡笑的嘴角这会儿竟微微有些下垂,整个人如同刚刚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噩耗一般,那表情竟有些悲壮了。而后,那个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的人缓缓得转过头来,直白的望进了他的眼睛里,那眼神里几乎全是慌乱,还有些示弱似的恳求。
他一瞬间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不要说!”
手下的皮肤开始有了灼人的温度,陆含章垂下眼皮,轻轻得撤回了自己的手,几不可察的呼了口气,而后突兀得一笑,指了指水面:“怎么了?我就想问你……烤鱼吃不吃?”
柳长洲眨了眨眼,把那些酸涩难当的感觉重新忍回去,仿佛卸下什么重担一样,有种历尽千难万险才顺利到达终点而后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知道陆含章明白他的意思。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世间事最难莫过于赴死,白刃交前而足不旋踵,以一剑之任挡百万之师,这才是世间至勇。五鼎关一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在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要比“蹈死”难数万倍,那就是……
辜负。
世上不可辜负者唯三。家国天下不可辜负,良辰美景不可辜负,红叶知己……不可辜负。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卷挟着一身浅浅淡淡的君子气度,如同宣纸上渐渐洇染开的墨迹一般,潜移默化得揉进了他的骨血里。而他对这种水乳/交融却有种无法言喻的敬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敬而远之既辜负了别人,同样也辜负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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