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这样,满心眼的信任。
沈约直觉察觉到不对劲来,可眼前这个人是顾宁远,叫他生不出任何的紧张,依旧是放松,倒是生了别的主意。顺势便往顾宁远手上一倒,撒娇似得软着声音,“我现在还是不会,那哥教一教我,好不好?是不是这么多年没有弹过,已经不会了?”
他的眉眼生的秀致动人,即使是镜片也遮掩不住瞳孔里盛满了天真和活泼,仿佛挂在枝头,鲜活生长着的黑葡萄一样。
顾宁远一见,从宴会上带上来的火气散的七七八八,剩下的满是对这孩子撒娇卖乖的熨帖,但他又太会体察人心,叫人忍不住心疼。
“好,我教一教你。”顾宁远语气温柔,一点也不在意沈约的调皮。他把沈约从椅子上抱起来,自己坐下去,沈约便成了个小包子,整个人团在顾宁远怀里,但又不像小时候的个头,手脚只能狼狈地缩起来,沈约自己瞧起来却开心的很。
一切都调整好了,顾宁远的手指搭在键盘上,顿了一会,颇为生疏地按了几下。
沈约紧张地睁大眼。
才开始的适应过后,优美而流畅的旋律忽然就响起来,那是刚才沈约演奏的曲子,同样的旋律,听起来却完全不同,仿佛梦境一般,浸透了无尽的哀伤和喜悦。
顾宁远的钢琴是秦姝教的,有天赋又愿意讨秦姝开心,便学的很好。小时候是秦姝弹给顾宁远听,后来长大了,秦姝的身体越发不好,只能听顾宁远弹,自己在躺椅上为他鼓掌。
她的神色温柔,却又哀伤,“宁远,弹得太好了。”
秦姝是个钢琴家,却连弹钢琴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在她去后,顾宁远再也没有碰过钢琴,倒不是说讨厌,非要寻出个理由,大约便是没有再弹琴的理由了吧。
这一放下,前世今生,已经是数十年了。
一曲奏毕,最后一个音节终于落下。
沈约满心赞叹,他以前只隐约听柳妈说过,顾宁远钢琴弹得极好,却从没有真的听过。
顾宁远偏过头,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鼻尖,“怎么样,足够教你吗?”
沈约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鼻尖都泛了微红。
此时正是月朗星稀的夏夜,外头静悄悄的,只有些微的蝉鸣,天空如黑色鹅绒织成的一般,上面只星星点点坠着几颗星子,柔软而安谧。
顾宁远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见了肖谋,回来时已经有些醉了,酒气上头。他并不在意肖谋这个人如何,只是他们一家人糟蹋了秦姝的心意,连临死前也要嘱托关照,当做家人的心意,即使时隔多年,顾宁远已经长成一个冷漠理智的人,也忍不住心生不平。
可现在,让沈约一搅和,酒气散了大半,火气也全消了。
顾宁远顿了一会,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是不知道我弹得好不好,会弹了这么多年钢琴?”
沈约眉心紧皱,很快便干巴巴地反驳,“我才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嗯?”顾宁远轻笑,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敲在沈约的心头,不轻不重,像小刷子一样,叫沈约神经都在发痒。
沈约一时踌躇,忽然忘了原来编的谎话。
顾宁远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小孩子嘛,不要说谎。”
其实沈约为什么要这么锲而不舍学钢琴这件事的原因,即使才开始不清楚能归咎于兴趣,可到了后头,总看得出来沈约其实并不喜欢。再日久天长,那理由顾宁远猜的差不多了。
大约是从柳妈那里听说了什么,兴许只知道一些,后头的是套的话。可无论如何,都是想叫顾宁远开心一些,自己做了决定,学琴弹给顾宁远听。
就像柳妈描述的顾宁远的童年一样。
有了确切的目标,这件事计划的很好,沈约也和普通孩子不一样,最不缺的就是坚持下来的毅力,虽然不喜欢弹钢琴,却不为喜恶和过程中的艰辛所折,可算来算去,还少了一个条件。
可惜了他没有天赋。
即使坚持了四年,沈约还是无法把自己地琴声送给顾宁远,那里面的心意明确,自己不能同秦姝比肩,但至少,也能稍稍安慰吧。
今天能让顾宁远碰了琴,弹了曲子,沈约四年的努力便没有白费。
顾宁远沉默良久。
他瞧着沈约弯起的唇角,心里软了又软,忽然盛不住隐藏起来的心意,便难得犹豫,最终艰难地开口,“其实这么久没有碰钢琴,倒不是你想的那样难过。”
沈约抿了抿唇,这时候才明白过来,顾宁远所说的知道,是这么确切的知道。
就好像费心准备的礼物被人从头观察到位,从简陋到复杂,最后还没到能送出去地程度,可自己还是傻乎乎的。
顾宁远又继续,“我只是觉得,从小为了她弹琴,弹给她听,现在没有了再听琴的人,再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罢了。”
顾宁远说的越发流畅起来,他以前从不同别人讲自己的心事,认为又懦弱又无用,只是发泄的借口。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想要说出来,至少不能浪费了沈约的心意。
沈约完全没有想到,顾宁远并没有难过,只是单纯的不想而已,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做了四年的蠢事,浑身上下都僵住了,说不出话来。
可现在又找到了。
顾宁远在心里添上一句。
他叹了口气,“你怎么有这么笨的时候,总学不会钢琴,又不喜欢,以后就不要再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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