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隽臣摆了摆手,示意带的侍从也等在外面,然后撩起锦袍下摆,迈入了梅园。
……
狭小的院落中央,有一棵长势甚好的红梅树。
一位穿着淡兰色棉袍的老者坐在树下的矮凳上,他须发洁白,身形高大却微微佝偻,下垂的一对雪白长眉和眯缝着的双眼使他看起来毫无半分三代帝师的威严与端肃,反而有着一丝老来天真的童趣。
“来啦——”
言弘像是招呼一个许久未来的晚辈一般,提着小小的紫砂壶给关隽臣倒了一杯茶:“坐。”
关隽臣用眼角的余光瞄到自己先前交回给言太师的免死金剑,此时便斜斜搭在梅树的树根,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行了个大礼,低声道:“老师。”
他已有好久没叫过言弘这个称谓,言弘不仅是帝师,也曾是他的老师。
许多年前,那时先帝的诸位皇子还很年幼。
他排行老七,读书时坐在襄王和周英帝两个才华横溢的哥哥之间,只要一读《论语》、《大学》,便要打瞌睡。他始终都对这些学问提不起兴致,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走了神望着窗外的蝈蝈儿,掰着指头数春天还有多久。
但有一句话他始终记得清楚,言弘说:儒学是治世之学,非帝王之学。
直至如今,他仍不大懂这两者的分别。
他后来依着自己的性子入了兵家,儒学究竟为何,便再也不必细思了。
“老师近来身体可好?”
关隽臣坐在下首,他双腿极长,更许久没坐过这种矮凳,只得憋屈地将腿蜷起,但神态举止仍极是恭谨守礼。
“我已是近百的年纪了,所剩的时日,天有数,自个儿也有数。”言弘微微笑了:“今日叫你来,也是怕再过些时日,有些话,便再也没机会说。”
“老师可是为着金剑一事?”
“是了。我今日叫你来,是叫你取回金剑。”言弘枯瘦的手指抚摸着紫砂茶杯,一字一顿地道。
关隽臣猛地抬起头,神色十分惊诧。
言弘神色淡然,继续道:“还剑一事,我自然知道是你受制于人。先帝临终将免死金剑交给你,本确是失策之举,虽是为着保你的缘故,可实则累你平白遭受帝王猜忌。但是即便是万般的不妥,这金剑既已给了,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皇上顾着他孝顺的名声,不肯下诏收剑,只逼得你不得不亲自将金剑交还给我。但是此举却是皇上糊涂了,你要明白——赐剑是先帝诏命,你是臣子、亦是儿子,哪怕这剑是先帝莫大的恩赏,你也只能受赏,不能推拒。如若真的要收剑,这道命令,便只能来自于当今天子——而并非你这个臣子。先帝授剑,皇上收剑,虽略有违孝道,可也是王命难违。但若是由你拒剑,那便是以下犯上、自毁周礼,我万万不能容之!”
这位百岁老者说到末尾,一双本眯着的双眼看向关隽臣,霎时间目光炯炯,浑然没有之前慈祥佝偻的神态,竟叫关隽臣一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
……
过了良久,关隽臣终于缓缓开口了:“老师,你既说收剑不是我能一介臣子能推拒的,还剑自然也并非我能决定,这一点,老师想必能够明白。今日老师想说的话,恐怕也不只金剑之事吧?”
他语速极慢,显然是每个字都斟酌过。
言弘的智谋早在高宗年间便冠绝大周,如今虽已是近百岁老人,然而神态仍然矍铄无比,目光清明,一抬眼间,依稀流露出当年一代名臣驰骋朝野的模样。
若非关隽臣心机深沉,又颇自信他所谋划之事绝不会此刻便泄露出去,只怕此时要被言弘这一盯之下就骇得失态了。
“我自然明白。”言弘道:“皇上的意思,你不能违逆。但金剑在我这儿,皇上没要过,两袖清风便是当没这回事儿的意思,先帝诏命赏你金剑,你一人不要还不够,皇上是等着我开口首肯,好名正言顺破了先帝的诏命,这是皇上的聪明之处。但皇上既要推到我这儿,我便顺势明言不允——这既不必皇上表态,更伤不着皇上的面子,各自都留足了余地。皇上日后若当真要着恼,我自会担着。”
“老师深谋远虑,为大周礼教正名,皇上自是不会恼的。”
关隽臣眼神深沉,淡淡道:“只是仅仅为此事,只怕老师传个信来便足矣,还不必特地相约学生来此一叙。”
言弘抬起头,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两人头顶在寒风之中轻盈飘落的红梅花瓣,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宁亲王,老臣初次见你时,你尚在襁褓之中,被你母妃抱在怀中,不哭也不闹,就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我,我那时心中便想,这小小孩童生在天下最尊贵显赫的人家,也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岁月如水,悠然流逝,一晃间就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到了这个年纪,本是不该再有什么执着,然而近来却愈是感到忧患交加,苦思无眠。”
“人之一生不过百年,鞠躬尽瘁七十年,也只不过能堪堪辅佐王朝的百年命数。大周此后的国运,都要交到皇上手中、交到满朝的文武俊杰手中。我时日已无多,做了大周一辈子的臣子,能尽一份力,便是一份力——今日叫你前来,为的是化解些许你与皇上的隔阂,只盼你仍能尽心辅佐皇上,莫要生了怨怼逆反之心。”
关隽臣猛地一惊。握着紫砂茶杯的手指也不由更用力了些,他看着言弘,不动声色地道:“老师所言差异,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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