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成一路冲上山,在侧峰上勒停骏马,海东青一声长唳,收翅落下,站在李庆成肩上。
旁边树上还拴着另一匹在吃草的战马,马上搭着染血的夜行服,是张慕的。
李庆成放了马儿去吃草,沿着台阶轻手轻脚上去,登上峰顶的开阔地,黑暗里,面前有个道观,一星灯火如豆。
观前宽敞地上,站了两个人,一人身材颀长,上身赤裸,外袍搭在腰间,袍襟在寒风里飘扬,手持无名刀,正是张慕。
另一人则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道骨仙风,穿着灰蓝色的道袍,手持木剑。
“慕成。”老人和蔼道:“多年未见,你已这般高了。”
张慕倒提长刀,躬身抱拳:“孙师,慕成斗胆,请孙师将观中那人交出来。”
李庆成站得远远的,想起方青余说过,孙岩之父告老不再打理族中之事,归隐城外闻钟山独自修道,料想便是他了,林犀居然躲到这里来?
那老道正是孙岩之父,只闻孙老道说:“慕成,林州尉镇守汀城十一年,纵无功绩,也是无过,你一身血戾之气,追杀他又是何故?”
张慕认真道:“他逆了我家殿下。”
孙老道叹了口气:“李庆成已到汀城来了?”
张慕道:“是,孙师,请将此人交给慕成,再不叨扰。”
孙道士若有所思:“若我不交呢。”
张慕生硬地答道:“那便只有得罪了。”
孙道士遗憾摇头:“林犀照拂孙家多年,既前来托庇于我,便不能坐看他死于非命,你动手吧。”
张慕提着刀,身影在月光下微微发抖,似是拿不定主意。
孙老道士等了很久,缓缓道:“慕成,你不敢向我挥刀?”
“先帝入主汀城的那一天,这处是我与你父亲的演武场。”孙老道士说:“你应当还记得,你和岩儿是唯一的两名看客,慕成。”
“记得。”张慕声音低沉而嘶哑,侧头看了一眼道观前悬挂的那口巨钟。
李庆成站在一块大石头后,屏住呼吸。
孙老道和颜悦色道:“当年你父胜了我,敲响这口钟,亲自下山,护送李肃入主汀城。都说铜钟九响,改朝换代;枫水化冻,冬去春来。闻钟山历来是迎送帝君之处。你今夜前来,是想杀人,还是学你父亲,亲自敲响这口钟?”
张慕缓缓摇头,一字一句道:“纵是此钟不响,汀城十万民众,八千子弟兵也会向他效忠。庆成从始至终,倚仗的都是自己的运筹。”
孙道士唏嘘道:“若无人助他,纵运筹千里,不过也是纸上谈兵,慕成,你太像张庄主了,你父追随李谋多年,那时他还未称帝。你就从未想过,为何效忠于他?此子何德何能?令你死心塌地?”
张慕:“因为,我叫张慕成。”
李庆成心中瞬时一凛。
刹那间崇山峻岭一片静谧,月夜万里寒鸦齐鸣。
银光遍野,悠悠天地,唯屹立于闻钟山之巅,肩扛无名刀,冷漠而温情地说出那句“因为我叫张慕成”的男人。
那一刻李庆成的心跳似是安静地停了。
“因为你叫……张慕成。”李庆成以极低的声音喃喃道。
许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情感终于再难抑制,尽数喷发,将他的天下,理想与执着烧成飞灰,山巅,圆月,袍襟在风中飘荡的唯此一人。
“慕哥。”李庆成低低道。
孙道士眯起双眼,两道花白的眉毛一抖,继而欣然一笑:“既是如此,张少庄主,请。”
张慕换了个身姿,单手一甩长刀,斜斜指地,月光照在他带着烫痕的脸上,李庆成在远处看着,砰然心动,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张慕成。”李庆成喃喃道。
刹那间张慕朗声长啸,内劲绵延充沛,黑铁铸就的无名刀洒出一片银白的月光,已与孙道士战在一处!
只见张慕一式立刀直进,孙老道使出家传绝学折梅手,秒到毫厘地在刀背上一拈,顺势将重刀横拖过来,张慕怒吼一声,横刀疾扫,袍襟飘扬,犹如搏兔苍鹰!
劲风四下激射,那尚且是李庆成第一次见到张慕全力应战,一轮明月之下,张慕身与刀合,一柄重刀使得说不出的灵动,挥、砍、劈、旋、掠、抹、挑,有若雄鹰亮翅,风卷残云,羽絮飘荡!
孙老道则如同飓风中的一叶扁舟,拍打横挪,动作却越来越慢,全身被笼在一团粘滞的气劲中,李庆成只觉劲风范围不断扩大,直至整个空旷地上,一缕气劲若有若无,制住所有人的行动。
孙老道年事已高,被这气劲拖得犹如置身泥淖,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张慕怒吼声再起,原地旋身,反手一式“大劈棺”!
那一刀钢勇无俦,刀身自背后挑起,划过一个完美的,闪着银光的弧,蓄满力度,携着山洪喷发,排山倒海,雷霆万钧的全身力度,仿佛要将整座山头砍成两半,狠狠砍了下来!
轰一声巨响,青砖被砍得粉碎,地面在刀气中爆出道半尺深,三尺长的沟壑,孙老道在刀气激荡下口鼻溢血,摇摇欲坠。
“你……”孙老道猛地一扬袖!
张慕早有提防,右手空手一撮,金光闪烁!
李庆成只觉眼前一花,空中银光飞闪,继而金标呼啸,眨眼刹那叮叮叮叮叮五声,梅花镖与金鹰羽互撞,落了满地。
张慕:“孙师,我赢了。”
孙老道缓缓朝后倒下,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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